热气腾腾的羊肉在加了羊肉汤的蘸料里滚上一圈，就吸住了腐乳的鲜味和香菜清香。
    腐乳泡在羊汤里，咸味会淡上很多，而鲜味却会被完全激发；
    小米椒虽然很辣，但只要控制好那个用量，就是清鲜大于辣，让羊肉的味道，更上一个层次。
    白金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这就像是在下班后自己顺路在熟食店买了些材料回家去煮的感觉，做着不难，又不会像很多外卖一样是千篇一律的口味。
    她嚼着一片又韧又鲜嫩的羊肚片说，“你的材料被我糟蹋了。”
    夏鱼心热，笑了一下，“你吃得那么香，怎么能说是被糟蹋？”
    她笑了，之后也没有多说话，而是继续端着碗快速地吃。
    夏鱼自己也吃，平平无奇的调味，平平无奇的汤。
    羊肉是很好很新鲜的，既不惊艳又不寡淡，吃了一口又想着吃下一口。
    神态是装不出来的，吃着吃着，他俩偶尔发现对方的神态，便是会心的微笑。
    白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去爱吧，这世上的男男女女，都需要去爱一场的。即使你自己再能独自面对世界，回过头的时候，也总是需要一个平静的小领地。
    她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这领地，却不知道应当如何回报。
    在她眼里，小鱼是个很好的人。
    心里有净土，不会偏执，对待曾经青春的幻梦只是远远地欣赏。
    她想，或许在他十八九岁那个年纪遇到杨一平时，他就已经明白那个姑娘的外貌只是他自己心里那只白天鹅照在现实中的幻象吧?
    这个早慧的小男生。
    那自己算是早慧还是早熟？她自己忽然也不清楚了。
    她本来半低着头喝着汤的，一个模糊的年轻男孩的形象慢慢浮现在眼前，那就是她心目中夏鱼的样子。
    白金兀自一笑，让自己心目中的自己和心目中的他打了个招呼，问了一声好。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会爱的。
    夏鱼发现她脸上又浮起隐约的红晕，嘴角也变得柔和。
    他觉得她好看极了，比谁都好看，看一辈子看不够。
    说喜欢，真就说不上来什么具体处，但其实是，除了她工作时候的冷厉以外，哪哪都喜欢。
    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白金打破。
    “嗳，”白金抬头问他，“你那两头猪，是准备怎么用的？”
    夏鱼说，“一部分自己做菜吃，另一部分卖了。”
    白金说，“卖不了多少啊，就算是两头猪全做成腊味卖了，那也禁不住你的客人们几回造的。”
    “售予有缘人。”
    白金笑了，“怎么？不想发财？”
    夏鱼说，“我已经发财了啊，一年几十万了，还要怎么发财?怎么，你还想我变得跟你一样有钱啊？我妈说了，不能跟你比钱。”
    白金笑了笑，“于大姐还真是有意思。”
    夏鱼强调，“那是我妈，你怎么喊姐？”
    “因为我年龄尴尬啊，”白金说，“你妈才四十五，我都二十七了。差距不上二十年，你妈又显年轻，我好意思管你妈叫阿姨？”
    夏鱼偷偷笑起来，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等以后在一起了，你还叫我妈大姐吗？
    嘴上说的却是，“也对噢。”
    白金看他偷笑，自己也笑了，避重就轻道，“到时候再说吧。”
    夏鱼看着她开开心心的同时又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只想时间过慢一点。
    ……
    白金这几年都没有好好过过自己的生日，十二月三十一日是高管团队向股东大会述职的日子。
    她得提前几天准备，把整年的工作梳理一遍，把一年中的利害得失都写清楚，然后在年底股东大会上向股东们做述职。
    今年的述职算是轻松的，公司的业绩在稳步增长，资产负债率在下降，而且解决掉了老意雅留下来的一些沉疴顽疾。
    总的来说，工作出色。
    高管团队述职之后，却还是有不少股东又把ipo的事情放到了台面上来讲。
    会议室里的嗡嗡声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最后安静下来，就有人提到，“白总，按照高管团队绘制的发展蓝图，我们应该尽快去拥抱资本的力量才对。”
    又有人说，“对啊，靠银行贷款扩张，那多慢？江南公主都已经打开了局面，如果我们扩张的速度不够快，竞争对手反应过来，难道他们就不会跟进布局？”
    “别忘了，我们的竞争对手里，有一部分本来就是上市公司。不知道白总你对证券市场有多少了解，有没有估算过他们通过增发能动用的资金量？”
    “白总啊，我们的发展蓝图是不错，但是我们的现金流就这么点，靠贷款速度太慢，风险也大。”
    众人把意见发表完，白金才波澜不惊地说，“ipo需要的准备时间也不短，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上市能筹集的资金量是大，不过到时候，账目需要完全公开，这个会议室里，恐怕也要增加席位吧？”
    又说，“快速扩张本身风险就很大，而且线下店的重点已经由过去的销售为主，转变为现在的展示和体验为主，扩大影响力，现在有很多手段，不一定非要快速铺开线下店。而且扩张新店，人员也是问题。一个店上亿的投资，去市场上凭空招聘一个经理来管理么？今年的具体数据，我已经转发给大家了，ipo的事情，请大家仔细考虑。”
    又是一番议论之后才散了会。
    白金回到办公室，喝了一口热水。
    新年还没有到，挑战就这样摆在了面前。
    她本人可以拒绝人家关于ipo的提议，但阻止不了人家去给其他股东做工作。
    这可是个极佳的套现机会。
    洪萍的手段多，股东们有所忌惮，但并不代表他们对巨额的套现收益不动心。
    白金还不是绝对控股，其他股东仍然可以联合起来要求召开股东大会，要求ipo，要求罢免她这个董事长……
    李春媛抱着一摞要签署的文件走进办公室，发现白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林立的高楼发着呆。
    她叹了口气，把文件都放在了桌子上，喊了一声，“白总，今天上午需要签署的文件。”
    “哦，好。”白金走过来看了一眼那一摞文件的厚度，然后说，“二十分钟后过来拿吧。”
    “好的。”
    李春媛点点头，什么也不说就退出去了。
    出了门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那妈妈是真的悭吝又凶残，一个新年也不让自己女儿好过。
    李春媛在公司里的小道消息来源很多，流言又起了。
    ipo啊，白总把一个快散的虚胖公司做成了一家财政健康，有造血能力的价值企业，这不，闻着味儿就来摘果子了。
    她不是没考虑到这个bug，只是当初千头万绪、轻重缓急，只能一样一样来，于是这个bug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又或者说，本来这个bug就很难修补，白总她自己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白金自己则思索了许久，对于这等阳谋，并没有想出来什么解决办法。
    原因很简单，虽然她做得不错，但人家给的更多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
    好在，一月份一般除了收尾、制定计划、总结和发钱以外，也做不了什么新的工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只能这样。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想。
    ……
    新年元旦，白金如往年一样回了老家。
    冬天里，村里连片的水田都干着，等到开春打了地、放了水，才会开始春耕插秧。
    不过清溪村的水田都转租给了外地来的种粮大户种植香米。
    毕竟大家都富了，而且一户人种几亩田的效益太低，就都不种粮。所以大户来商量转租的的时候很是顺利。
    上千亩的水田统一种植统一管理，能实现全机械化。
    种粮补贴则是承包户去领。
    爷爷奶奶留给白金六亩田，一年还能领六百块钱种粮补贴。
    不过她都是领了补贴之后转手就捐了。
    村口有三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她们一看到白金，就笑盈盈地冲她打招呼，“白金回来啦？”
    白金也跟她们打招呼，“萍萍婶，宝儿婶，兰嫂子。”
    宝儿婶热情笑着，“哎哟，你终于长胖了。”
    萍萍婶儿也笑着附和，“这长胖了些才漂亮。”
    白金像小时候一样腼腆笑了笑，“是啊，最近吃得好，长胖了。”
    宝儿婶说，“长胖了好啊，你看你小时候长得多好，真是越大越瘦。”
    白金笑着捋了一下刘海说，“哎呀，这不是又胖回来了嘛，哈哈。你们呢？家里怎么样？”
    “挺好啊，”兰嫂子说，“孩子们都工作了，咱们钱也够花，轻松的。”
    宝儿婶笑起来，“跟白金面前还藏啥呢？一个月四千多块退休金，还有三百多万存款，当然滋润。”
    兰嫂子反击，“哎呦，说得好像你宝儿姐没家底一样。”
    白金抿嘴笑。
    她们三个是好朋友，以前天天一起上工，天天一起吃饭的好闺蜜，各人有多少家底，心里都门儿清。
    要不然也不会大早上就踩着露水在村口遛弯。
    除了萍萍婶儿的女儿还在意雅做业务主管，另外两位的孩子都回了本地，在县城做事。
    挺好的了。
    前半生没有出远门打工，后半生安安稳稳享清福。
    白金跟她们道别，“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转。”
    “你慢点哦。”
    “好。”
    不过白金上车开出去还没两米，宝儿婶叫住了她，“白金，你弟弟也回来了。”
    “啊？”白金先是惊讶，然后又点了点头，“哦，好，我回去看看。”
    立丰回来了？白金想着。
    回来也不跟她说一声，真是……
    白金很快开车到了老房子。
    她没有关车窗，院子里传来吉他的旋律。
    然后是一阵柔和的歌声，原来是远川回来了。
    进了院子，远川和沈宁在等她。
    他们是没有老房子的钥匙的。
    老院里的花花草草，即使在冬天里也还茂盛，只是没有花，房子也干净。
    平时白金都是托宝儿婶帮忙打扫的。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所以白金按月付给她钱，给了她一份钥匙，托她打扫屋子，修剪院子里的那些草木。
    看到大姐回来，沈宁立刻停了下来，和白远川一起迎了过去。
    没等他们问好，白金就笑着说，“你们俩回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沈宁说，“远川说大姐你每年元旦都要回来，所以我们就先来等着了。”
    白金莞尔，点了点头，转身去开了门，“里面坐。”
    房子里一尘不染，放着爷爷用过的电动缝纫机、软尺、木尺还有裁缝剪。
    两位老人的照片挂在正中，一侧的墙上，是关于意雅以及爷孙三人的照片。
    还有一些，是白金和两个弟弟小时候的合影。
    沈宁看到了，笑着说，“原来少爷你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白远川笑着撇嘴。
    白金说，“我们小时候都这个样子，你看我小时候，可黑。”
    她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叠黄纸，“你俩是回来看爷爷奶奶的吗？”
    远川点点头说，“是的。”
    “走吧。”
    白金说着就出了门，远川两步跟上来，沈宁把吉他放在了屋子里才跟出来。
    这是每年元旦的第一件事情。
    其实对白金来说也已不再是一件悲伤的事，年初回来，在坟头烧一点黄纸，安安静静说一会儿话。
    就说上一年工作怎么样了，意雅又怎么样了，再说说自己。
    纸烧完，事情也说完，大概那话随着那灰烬就寄到爷爷奶奶那里去了。
    墓不远，五分钟就到了。
    白金先沉默着烧了两张黄纸，把话都在心里说了。
    然后对远川说道，“你们程经理说，也就着半个冬天，你们入账三十万了？”
    远川也在烧纸，片刻之后才回答，“二十七八万吧，宁宁出的力多。”
    沈宁在后面，却是否认了一下，“没有啊大姐，都是公司出面才接到的业务。”
    白金知道沈宁心思多，有野心，之前露骨了一些，现在是收敛了很多。
    她客气着说了声，“谦虚。”
    沈宁笑了笑，然后找了个理由到远处去转悠了。
    黄纸不多，很快就烧完。
    远川考虑了许久，还是开了口，“我打电话让二哥来，他说元旦应酬多，来不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远川停顿了一下才说道，“ipo的事情，二哥也做了不少工作。”
    白金问，“纸烧完了？”
    不等远川回答，她就转身往回走，“走吧。”
    走出去几步，她才说，“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立丰有他的难处。”
    “我觉得至少不应该……”
    白金笑了一下，“高处不胜寒知道不？你哥能有什么办法？不要想东想西的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