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来会所。
    这里依旧灯红酒绿。
    欢快的男人们，以及被迫接客假笑的女人们。
    他们共同构建了这里带血的繁荣。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会所最顶层，轻车熟路走进魏渡江那满是书香气息的办公室。
    只见魏渡江一如我第一次来见他的时候那样，正在楠木桌前挥斥方遒，写着江湖气息十足的毛笔字。
    看着走笔龙蛇的书法字，魏渡江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他自认为他的书法，并不比那些书法协会里的老东西差半分。
    “朱平安，你终于来了，快坐！”
    魏渡江见到我，立即放下毛笔，热情招呼。
    他对待任何人向来都这样，不轻易喜怒形于色，混迹江湖那么多年，经历过好几次的扫黑除恶，在凶险环境下艰难生存，让他身上多了低调，少了匪气。
    “魏三爷，上一次是我不好，我不该欺骗您，我给您道歉！”
    我一开口就给魏渡江道歉，对他深深鞠躬，表现得诚意满满。
    我还说道：
    “您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肯定会答应您，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恳求您放了小秀。”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和魏渡江提条件的资格，我手里头没有任何筹码，所以我只能低声下气去恳求。
    “先不说这个，前不久有人送了一包英红九号给我，这英红九号应该是你们家乡那边的特产茶叶吧？我们一起来喝喝这一款红茶！我也是头一回喝这茶叶，以前我都是喝绿茶的，很少喝红茶，今天你来了，就一起品尝一下，看能不能品尝出别的滋味。”
    魏渡江不紧不慢，故意不直接和我谈论实质性的问题。
    他拿出一包英红九号，打开茶叶包，用紫砂壶泡开。
    他泡茶很讲究，第一遍泡的水不要，那叫“洗茶水”，第二遍泡的水也不要，那叫“陈茶水”，只有第三遍的茶水，才能装杯入口。
    英红九号其实并不是我家乡的茶叶，那是英德市的茶叶，而英德市在我老家隔壁。
    但是我知道，魏渡江说这些话，不在于英红九号是不是我家乡的茶叶，也不在于这一款茶叶能不能品出味道。
    他这是要告诉我，他已经调查过我的身份底细，我在他这里，已经无所遁形。
    “多谢魏三爷！”
    我接过魏渡江倒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小口，然而除了苦味之外，却品尝不出其他味道。
    从小就生活在贫困之中的我，吃的都是粗茶淡饭，对茶叶的品鉴，说实话，我一无所知，我只觉得这天底下的茶水的味道，都苦得大同小异。
    “你觉得这茶叶怎样？”
    魏渡江问道。
    “挺苦的。”
    我如实说道。
    因为我知道，在茶道方面，我若是想在魏渡江面前装逼，那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与其弄巧成拙闹出笑话，还不如实话实说。
    “苦就对了，人生如茶，一口下去，满嘴都是苦味。”
    魏渡江如此说道。
    我唯有尴尬而客气地笑着，不知如何接茬。
    魏渡江又问：
    “除了苦之外，还尝到甜了吗？”
    我如实说：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吧，但是说实话，我味蕾比较迟钝，尝不出苦尽甘来的味道。”
    魏渡江却说：
    “尝不出就对了，所谓苦尽甘来，那都是瞎扯淡，如果仅仅为了后面那么一丁点甘甜之味，就吃那么一大口苦，这人脑子绝对有问题。”
    我对此一时间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魏渡江又说：
    “遥想当年，全国工人大下岗，他们到处宣传‘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满大街都在唱‘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重头再来’，那些下岗工人，听了这些话，那个热血澎湃啊，那个为了顾全大局悲壮离去啊，那个牺牲自我，成全集体啊，我现在想起还想笑，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自我牺牲究竟成全了谁。”
    我不明白魏渡江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魏三爷，我悟性比较差，您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就好，我怕我不能完全领悟您这些深奥的话的本意。”
    我如此说道。
    魏渡江一笑置之：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就随便感慨两句往昔的峥嵘岁月，我想说的是，这世界上有‘苦中苦’，也有‘人上人’，但绝对不是吃得‘苦中苦’，才能成为‘人上人’，这逻辑很荒唐，正确的逻辑应该是，能吃苦的人，注定有一辈子吃不完的苦，能吃‘甜中甜’的，那才是真正的‘人上人’。
    有人生而在罗马，有人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罗马，而如果按照他们给的路线规规矩矩去往罗马，那绝对是南辕北辙的做法。
    我们必须撕开他们给这世界披上的虚假面具，领悟出这个世界运行的真正样貌，并且从中找出捷径，才能赶上那些生在罗马的‘人上人’，不然一辈子只能做牛马。
    而我，就是能带着你领悟真相，找出捷径的那个人，难道你真的一丁点都不愿意跟着我混吗？”
    我这才明白，原来魏渡江说那么多，只不过是想要说服我，让我打从心底里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混而已。
    面对他抛出的这个问题，我自然是立即点头答应：
    “魏三爷，其实我一直都很敬仰您，所以，我自然愿意跟着您混，甚至愿意对您言听计从，不过前提条件是，您得先放了小秀。”
    魏渡江听了我这回答，却面露失望之情。
    他摇了摇头，叹气道：
    “你到底是太过年轻，把感情看得太重。”
    他对我语重心长，谆谆教诲：
    “说实话，徐小秀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她虽然有点小聪明，但是做事激进，容易情绪化，而且格局很小，她的能力最多也就做做仙人跳之类的小局，不足以支撑她去做那些价值百万，甚至千万的大局，如果你继续跟着她混，迟早会栽大跟斗。”
    魏渡江果然不愧是一个老江湖，他看人的目光真的很犀利。
    其实我也早就察觉到，小秀格局不够大，而且控制欲太强，不能很好地领导队伍，如今这个她主导的捞偏团队，发展的上限其实很低，继续混下去，确实不会有什么出路。
    但是，小秀是我的老婆，要我弃她而去，又谈何容易？
    更别说，现在魏渡江一直在试图说服我抛弃小秀，却迟迟没有开口答应我放过小秀。
    我很怀疑他会要求我亲自去对小秀动手，以此来表示我对他的忠心。
    我现在什么事都愿意做，但是要我亲手去动小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