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出门
作者:壑中溪   美女扶额,刚出狼窝又进虎穴!最新章节     
    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
    眨眼便至九月初,秋色靡靡,寒露见浓,岳国越居图璧之北,秋冬两季比图璧来得更早一些。
    早晚秋风萧瑟,吹得内园碧树凋零,凤藻宫中唯有一片菊花含苞始放。
    纯白的瑶台玉凤争先破苞,已绽了十来朵,其中还有几盆香山雏凤也紧随其后,三四朵巴掌大的紫棠色香山雏凤花瓣紧实,瓣尾尖巧,呈收拢状围起花心,有一番含蓄的美丽。
    郦婼樗轻轻推开小窗,望着花丛里那几簇开得克制的香山雏凤,略有些感伤。
    身后的红木嵌螺钿雕金架子床,床身通体髹漆、彩绘花纹,金漆彩油绘的是龙凤呈祥。
    她看了看床身上交颈而舞的龙凤雕漆,更显失意。
    窗外传来一丝细微的鸟啼,她连忙轻手阖了窗,生怕扰了床上人的好眠。
    郦婼樗凝视着男人俊逸出众的面庞,心中淡然,一如窗外的菊栽。
    片刻后,岳暻从床上起身,望了一眼透光的窗牖,慵懒地捏了捏肩背,“王后起得这么早。”
    “臣妾见时间还早,便没有叫王上。”郦婼樗取来朝服玉冠,走至床前,亲自伺候岳暻穿衣。
    宫婢送来浓茶漱口,清水净面,附在郦婼樗耳边说了几句话,岳暻洗漱罢,移步外殿用早膳。
    郦婼樗忙里忙外,甚至亲自布菜,岳暻只淡淡地笑,“王后坐下用膳,布菜便让宫人来吧。”
    “是。”郦婼樗垂下头,应了声便缄口不言。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永远都说不上几句话,哪怕说上话了,也疏离平淡得很。
    二人在外人看来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实则貌合神离,根本不似夫妻,反似君臣。
    不过还好,至少她育有一子,这深宫的孤寂日子总还算有盼头。
    “属下参见王上、王后。”岳暻才动了几下筷子,御前侍卫流川便出现在凤藻宫。
    上朝时辰并未到,岳暻见了流川似乎也有些意外,停下筷子,“何事?”
    “王上命属下探查之事已有结果。”流川取出两封信件呈上。
    岳暻的眼神变了变,放下筷子,拆出其中一封。
    八月十三,夜,槐里城门,云氏曝露,官兵追迫,期间中箭落水,后溺于槐里城河,汴州槐里两地连日搜寻无果,云氏至今踪迹未明、生死未卜。
    他手似在用力,关节拧动的细响若隐若现,半晌未有发话。
    郦婼樗微微疑惑地抬眸,瞥见那狭长的双目中,彻寒如冰,幽暗无光,更分明觉出其间流露出了几分痛意。
    岳暻在人前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郦婼樗心中诧异。
    岳暻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疏淡,拿起另外一封,打开略看了一眼,便连同方才那封一起放入袖中。
    象牙箸重新被执起,膳桌恢复了先前的秩序。
    宫婢碧影小心翼翼地往岳暻的黄釉盘添菜,郦婼樗收回思绪,托起小盏奶浆顾自饮着,想起宫婢方才与她通传的话,不时望向殿门的方向。
    “王......”郦婼樗秀眉微皱,鼓起勇气抬起双眸。
    岳暻却恰好用完膳,站起身来,见郦婼樗似乎有话要说,便停住动作,问道,“王后有事?”
    郦婼樗放下小盏,站起身,“王上上朝要紧,本不该于此刻打扰,只是岘儿他已在殿外跪侯多时,臣妾忧心,他一早方从避暑行宫归来,跪了半个时辰,身子恐怕支撑不住。”
    “他年纪还小,王后怎么也不加以劝阻,让他在外头这么跪着等朕。”岳暻略有一丝不悦,重新坐了回去,“岘儿与孤也数月未见了,唤他进来。”
    碧影连忙出殿去唤岳岘。
    郦婼樗垂头,“岘儿思念王上,因此不顾舟车劳顿之疲惫,先来凤藻宫求见王上,又怕扰了王上用膳,臣妾才不敢贸然将他进来。”
    “儿子拜见父王、母后,愿父王母后万寿无疆、安康毋恙。”四岁的孩子,伏在冰凉的砖石上行大礼,郦婼樗心疼得几欲泣泪。
    心里又闪过一个念头:若这孩儿是由沈妃诞下,王上待他便不会是如此。
    “起身吧,到孤身边来。”岳暻看着岳岘一身风尘疲惫,难得地生出一丝父爱。
    岳岘眉眼生得极像他,命却不知比他好了多少。
    锦衣玉食,宫人悉心照顾,生母的陪伴和疼爱,尊贵的身份,无论哪一样,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也是他苦求不得的。
    可岳岘一出生,万般皆有。
    岳暻看着他白白净净的小脸蛋,眼里刚刚升起的那丝慈爱瞬间消失了。
    “衣衫不整,仪容不修,便为失礼,岘儿,记住,你是岳国唯一的王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这份体面,再怎么思念父王,也要先回宫修整后再来求见。”
    “儿臣明白了。”岳岘委屈地看了看郦婼樗,垂下头去。
    原本满心的期待尽数落了空,稚嫩的面孔只余灰心丧气。
    “避暑期间,你的四书五经背得如何了?”
    岳岘似惊弓之鸟,却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先生说......先生说儿臣大有长进。”
    岳暻依旧淡淡的,“学业不可荒怠,莫仗着年纪小便不把读书一事放在心上,再长些你便要入上书房上学,现在多学一些,也是为以后作准备,待真正入了学不致太吃力。”
    “儿臣记下了。”岳岘此次连头也不太抬,只点头应是。
    “除文史经学,骑射弓马也是你今后要学的,闲来无事也可去校场看看,领略一番习武人的风采。”岳暻幼时总被几个王兄带到校场,名为陪练,实则沦为出气的工具,每一回都会被整得浑身是伤,然而除了嬷嬷,没有人会关心他。
    说到校场二字,他眼底浮起一丝狠意。
    郦婼樗忍不住道,“王上,岘儿才四岁,校场凶险污糟,实在不适合他去。”
    “人只有对自己狠一些,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岳暻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垂头不语的岳岘,站起身,“时辰差不多了,你们母子多时未见,好好聚聚。”
    如此淡薄,竟似个客人一般,连静立一旁的碧影都向王后母子二人投去担忧的目光。
    岳暻、流川离开凤藻宫后,郦婼樗看着那盏还剩一半的奶浆,轻轻叹了口气,才心疼地把儿子搂到怀里,“岘儿,你父王他只是望子成龙,希望你早日成才,所以才对你这般严苛,你不要怪他。”
    岳岘紧绷的身躯才松垮下来,伏在郦婼樗怀里低声抽泣,“母后,我害怕父王......”
    郦婼樗一怔,轻抚他的背,安抚道,“他是你的父亲,无须害怕。”
    可这样无力的安慰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她自己面对岳暻时又何尝不是战战兢兢,唯恐惹他不快。
    “母后,为何父王不喜欢儿子?”岳岘从郦婼樗怀里挣出,委屈巴巴地问道。
    郦婼樗看着儿子单薄的身躯,小小的脸上掩不去的失落,几度启齿,却又阖上,什么也说不出来。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包括她。
    碧影重新换上了碗碟,“王后娘娘,殿下一早过来肯定没时间用早膳,您先让殿下吃口热的吧。”
    “对对对,岘儿,你饿了吧,在母后这儿先用些。”
    “对不起,母后,儿臣不该这时候求见父王,母后好不容易才能与父王一同用膳......”岳岘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色,面露愧色。
    父王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到凤藻宫来,母后那般珍惜与父王相处的每一刻,好不容易得来的共进早膳的机会却被他搅和了。
    “岘儿,你千万别自责,你父王本就已经用完膳准备走了,是因为要见你才多停驻了片刻。”郦婼樗舀了一碗奶浆,放到儿子面前。
    “母后,父王心里根本没有我们,他这般轻视,日后那沈妃余妃若生了王弟,我们该当如何?”岳岘擦了擦眼泪,只觉得委曲求全的母后可怜。
    “殿下慎言,咱们王后娘娘是王上的发妻,永远都是岳国的王后,您忘了,当年不尊王后的贺秋娘是什么下场?”碧影提醒道。
    贺秋娘当时宠冠后宫,气焰滔天,阖宫上下无人能与之相较,岳暻可以把她宠上天,却也可以瞬间翻脸无情。
    谁也不敢相信,昨日还辗转承欢、风光无度的宠妃,今日只因在王后面前言行无状便被当众赐了毒酒,还命后宫众人围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即便人人知道王后不受宠,却再没有人敢如贺秋娘一般行事,面上该有的礼节和尊重都会给,郦婼樗这个王后之位才渐渐坐稳了。
    郦婼樗时常想,岳暻是爱自己的吧,否则不会那样为她出头立威,亦不会只允许她一人有孕。
    宫里的女人千千万,受宠的也不在少数,却始终无子,她绝不信只是巧合。
    “岘儿,别想那么多,先用膳吧。”郦婼樗焕发出几分神采,温柔地抚了抚岳岘的肩,“你是你父王唯一的子嗣,他对你抱有重望,你定不能辜负他的期盼。”
    自早朝罢,岳暻便一直心绪不宁,本来答应了沈妃下朝后到望仙楼观舞,现下已全然抛却脑后。
    他一遍遍地想,若是当时在汴州不掉以轻心,牢牢把云乐舒看住了,她便不会遭受这样的凶险。
    她究竟有没有活着,谁也不知道。
    想到她鬼灵精怪的模样,岳暻心中悲恸,复而自觉不可置信。
    他竟然在惋惜心痛,为一个只相处了两个多月的女人。
    “出宫,去朝晖楼。”岳暻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大概能赶上早上的说书。
    对于无能无力之事不可过分沉溺,须找些旁的事转移注意。
    ......
    太傅府正门,一大两小三身影正从门里走出,此三人正是邝之妍主仆及云乐舒。
    云乐舒在府中好生休养了十来日,又用了女医的药,如今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必拄着拐杖走路了。
    只是行走时仍有些跛,女医道再休养一阵腿上的伤便能痊愈。
    这日终于禁不住邝之妍的怂恿求了丁氏让她们出了府。
    她虽稍长几岁,到底还有几分孩童心性,岳国的街市她从未逛过,为方便日后回图璧,也须了解一番,这么想着便答应陪邝之妍一起去逛街市。
    “嘘,桑穗,夫人都同意咱们出去了,你担心什么。”云乐舒捅了捅桑穗。
    桑穗唉了一声,不情愿地被云乐舒、邝之妍二人夹在中间拽着前行。
    她实在没想到,老夫人口中温柔娴淑的白萂姑娘背地里竟这般顽皮贪玩,与自家小姐出奇地合拍,简直是那什么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云乐舒特意扮成男装,三人行在道上,便似兄长带着小妹和小婢出行,再和谐不过。
    兄妹二人容貌俊俏,风姿出众,引得不少人频频注目。
    云乐舒便有些后悔没有着女装戴面纱出来,可一想此处是岳国,又消了警戒。
    燕京街市繁闹,竟不比珣阳差,也是酒食脚店、百宝万货、书斋衣铺、小吃酒饮应有尽有。
    云乐舒大致看来,觉得岳国与图璧没什么不同。
    “邝小姐又溜出来玩了......”街边的摊贩热情地与邝之妍打招呼,“邝小姐,我今儿进了个好玩的东西,南边来的陀螺,你要不要看看?”
    邝之妍回头看了一眼,拒绝了,“不了,我家里有好几个了。”
    又有人喊道,“邝小姐,来看看我的纸鸢吧,雄鹰掠兔,威风得很,你看看喜不喜欢?”
    邝之妍一下没忍住诱惑,拉着云乐舒与桑穗凑上前去,“这个倒是稀奇,多少钱?”
    小贩精明的眸光快速地转了转,略作心痛状,“本该二十钱,邝小姐时长光顾我的生意,便只要十五钱吧,只盼小姐喜欢我家纸鸢,多些帮衬,如此小店亏这一两回便不算什么。”
    邝之妍两眼放光,催促桑穗给钱,唯恐错过天大的便宜,云乐舒把桑穗的手按住,倾身向前,朝那小贩张开五指,从容道,“五钱。”
    转向邝之妍的目光中,浑似在看冤大头一般。
    小贩愣了一愣,迟疑道,“五......钱?五钱是何意?”
    云乐舒朝邝之妍扬了扬眉,在她耳边道,“学着些,别总叫人占便宜。”
    “扎个纸鸢,不过一钱枝骨纸面、一钱粘合手艺,你这纸鸢画得尚可,绘画算作三钱已经很高了。”云乐舒慢条斯理,娓娓道来,不像在讨价还价,反像吟诗作赋。
    她模样俊俏,一身贵气,看得小贩一怔。
    邝之妍对于她的美貌已稍稍免疫了,却也不由得看向那贵公子模样,暗暗羞涩,暗叹若白萂姐姐生作男子便好了。
    “不可不可,这纸鸢面我请了人画的,可不止三钱!”小贩回过神来,连忙摆手。
    云乐舒毅然转身,“这画我也能画,你若喜欢我回家画一幅更好的,再请人扎成纸鸢送你。”
    不等邝之妍说话,拉着邝之妍便想着走。
    “公子啊,那七钱,只收七钱可好?再低我真的赔本啦!”小贩大喊。
    邝之妍看向云乐舒的目光充满崇拜。
    云乐舒这才勉为其难地回头,“那好吧,多谢老板让利了。”
    邝之妍拿着风筝,啧啧称奇,“白萂姐姐,你真厉害。”
    云乐舒嘘了一声,“叫哥哥。”
    “哥哥,这么看来是不是平日里我买的东西都买贵了?难怪母亲总说我花钱如流水,分明我也没买什么。”这哥哥叫得略有些拗口,邝之妍的表情有些滑稽,云乐舒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
    “你便记得,生意人不可能无端让利,一样东西的价格是否虚高,是需要试一试的,不过他报十五,我报了五,折价三分之二,的确有些过分,你今后便按着一半的价去砍,便差不多了,店家首次往往不会轻易妥协,你装作要走,便可知是你急着买还是他追着卖,第二回报的价基本是他能给的最低价了。”
    邝之妍从善如流,一脸崇拜地点头。
    “方才那些摊贩看着你们就似蝇虫见了血,桑穗,你可要盯着你家小姐,别做那冤大头。”云乐舒捏了捏桑穗肉乎的粉腮。
    桑穗顿时燃起一阵使命感,坚定地点了点头,“桑穗一定努力不让小姐做冤大头!”
    邝之妍尴尬地白了她一眼,转头与云乐舒道,“哥哥,我带你去买冰糖葫芦和糖人,我知道哪一家最好吃。”
    这一次的哥哥倒是喊得越发顺溜,云乐舒哈哈一笑,挽了她俩的手,“好妹妹们,那便走吧,哥哥馋了。”
    三个人沿街闲逛浑玩,不多时,手上已拿了许多东西。
    偏这街上许多摊贩、铺子掌柜都识得邝之妍,见她和自己这个生面孔的公子举止亲密,不由得上前问候,欲一探究竟。
    “这是我远亲的表兄,初次来燕京,我带他四处逛逛。”邝之妍哄骗人的托词也是信手拈来,云乐舒忍不住投去欣赏的目光。
    “逛了这么久,你的腿还好不?”邝之妍担忧地朝云乐舒的跛腿一看。
    “是有些累,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云乐舒这些天来还未曾一下走这么多的路,确实有些累了。
    邝之妍便指了指远处飞檐叠隐下露出的一处碧瓦朱甍。
    红色的屋脊,碧绿的青瓦在一片褐色屋瓦中十分显眼,“哥哥,我带你去朝晖楼喝茶听说书吧,月初会出新,咱们正好去看看热闹。”
    云乐舒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