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胃肠外科的人都知道，彭岳扬就是下一届的博士生，今年的招生只不过是走过场罢了。彭岳扬父亲是卫生系统的一把手，母亲是全市最大整形医院院长，邢长生没有必要冒着得罪两股势力的风险，不要这个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
    当然，彭岳扬自身也很优秀，笔试成绩位列第一，毫无悬念的进入了复试环节。
    下手术后，邢长生拿着盒饭回到办公室翻看自己的邮箱，发现了一封来自星球实验室的合作申请。
    尊敬的沙美大学附属总医院胃肠外科主任邢长生教授：
    您好！
    这里是沙美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学院star实验室，非常荣幸您能在百忙之中点开邮件阅读我实验室的来信……
    star拥有沙美大学最高精尖的实验设施，研究内容十分前沿，可以说：本来毫无亮点的医学论文，只要标明与star有合作，就能稳发核心杂志，医学院的各个课题组想尽办法想跟star沾点边。
    叫张北斗的小妮子说起男朋友是star在读博士时，邢长生就已经动心，想叫这小妮子帮忙托关系搞个合作了，但传闻star的特聘教授十分难缠，对合作项目卡的很严，如果课题组没有国家级的科研成果，人家连标书都不会看一眼。
    他手术做的一流，但科研是短板，能升为博士生导师全靠运气与人脉。现在博导越来越卷，他已经开始打退堂鼓准备明年放弃招生了，没想到，多少专家趋之若鹜想要倒贴的star竟然主动联系了他。
    想和他联合培养一个博士生。
    但这个人必须是张北斗。
    在复试环节托关系给导师递话的情况屡见不鲜，但他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递话方式。
    接受星球实验室的合作申请，能够保证他近三年不用为科研而发愁。联合培养的博士毕业后，大概率还能继续合作，对于他本人乃至整个团队而言，都是极好的镀金机会。
    稳赚不赔。
    北斗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内定”，还在精心准备着汇报发言稿以及ppt文件，上网查着攻略，穿插各种炫酷特效，以让自己平庸的简历看上去高级一些。
    暂时没有去外科报道的北斗窝在家中，这才有时间好好观察男朋友这个“比较智能”的家是什么样子：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外表是美式建筑风格的独栋别墅，没有金碧辉煌的夸张装修，质朴的大地色调尽显“赤贫风”，温馨而安逸。
    就是这样一座建筑，有她这个“现代人”难以想象的“智能管家”。
    一个叫做“老李”的虚拟系统。
    张北斗看不到老李的存在，但这个“老李”真的无处不在。
    想买衣服但不想去商场浪费时间？老李帮你扫描体型数据，根据出席场合推荐服装款式，然后自动联系厂家配货，不超过半天时间就会送货上门。
    回家没带钥匙？不存在这个问题。无处不在的老李能够精准识别是谁在门口，已经录入系统的张北斗只管推门就可以了。
    会做卫生的小机器人，会做饭的机械臂，会自动识别植物状态的浇花系统……这里每个自动化设备，都有一个同样的名字：老李。
    张北斗觉得，并不是她在使唤老李，而是她生活在老李的“肚子”里：这栋房子简直就是老李本李。
    问题是，这个老李似乎还能产生自己的个人意识，就比如说：它自己很中意它那个中年妇女口音的语音包。
    好可怕！
    但是男朋友却不以为然，辩解说“老李只是一款比较高版本的智能管家罢了，不用担心。”
    “聪明的”老李+中年妇女语音包\\u003d在偷窥她生活的恶婆婆！
    男朋友在替老李辩解的时候像极了一个处处偏袒恶婆婆的妈宝男！
    一开始不知道老李的存在，她住的挺自在。
    现在，她觉得自己在和男朋友亲热时，老李很可能发出声音，用恶婆婆的口气警告她：年轻人要节制一点。
    瞬间觉得不幸福了。
    张北斗暗自下决心：等考完试要赶紧离开这个奇怪的房子！
    复试那天早晨，张北斗觉得坐专车去面试太过招摇，自己穿的像个农村企业家，容易被大家误会，所以特地打出租车低调出行，结果在办公楼楼下遇到了考第一名的彭岳扬。
    彭岳扬倒是生怕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富二代，坐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副驾驶位上，驾车的是一位气场两米八的中年女性，北斗推测这就是他那个当院长的母上大人。
    啧啧，院长当司机来考试，牌面挺足。
    “张大夫？”彭岳扬很意外，“你……”
    “第二名弃权了，喊我过来面试。”一看就知道他是对这个第四名的出现感到意外。
    “哦，我说呢。”
    面试环节是考生单独走进考场面对十几名专家用全英文进行汇报，张北斗最后一个进，并不知道其他考生汇报情况。
    整个环节只有一个小时，考试成绩会在第二天公布，汇报完离开考场即可。
    张北斗走出考场时，看见彭岳扬和他的母上大人还在考场外坐着，估摸着这两人要搞什么鬼。
    果不其然，他们在等邢长生这个主考官出来。
    邢长生一出来就满脸堆笑的与那个女院长握手寒暄，将彭岳扬一顿猛夸，看见在场还有个张北斗在假装收拾东西没有离开，便将两人带到了另一间办公室说“悄悄话”去了。
    张北斗此时好想给招生办打电话举报彭岳扬说他走后门，买通考官，但又抓不到实质证据，只好气鼓鼓的拿东西离开了考场。
    说起来，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单位上班了。
    她并不知道在这几天里，作为star特聘教授的程乾与邢长生取得了联系，并且亲自来到总医院与邢长生制定了详细的合作计划。
    此时的她有些迷茫。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邢长生，她一定会选彭岳扬做自己的学生，这个人光是穿着白大褂坐在那，不用说话，就自带一种白衣天使的神圣感——将来一定是科室的顶梁柱。
    胜算很渺茫。
    这几天，她看似在专心的准备复试材料，实际上常常走神，没事就在手机上和老朋友聊天解闷。
    同事们讨论她八卦的热度逐渐退去了，甚至有许多人都想不起来原来乳腺外科还有个叫张北斗的“大龄剩女”。管琴羽跟她说，单位经过几轮大检查，发现了许多管理上的漏洞，正在进行人员大整改，许多常年亏损的科室都被摘了牌子，其中就包括“乳腺外科”。失去科室的同事们被并入别的科室，寄人篱下，开始新的工作生活。
    管琴羽所在的康复科本来就不是重点发展科室，当然难逃此劫。不过管琴羽家里也不指望她能在这里有什么大作为，去哪里她都很知足。现在她主要负责的就是带女性患者的私教课，一节课收费不多，但好歹是能为单位创收的工作。
    北斗打听自己被调到了什么科室。管琴羽告诉她，她被调到了一个新的科室，一言难尽，但不至于是扫厕所那种活儿，但算是远离临床工作了，对于她这个正经八本的医学硕士而言，实在是浪费人才。
    这可倒好，回单位之后，她连之前瞧不起的乳腺外科大夫都做不成了。
    司晏发消息来说星璇的媳妇胚胎种植成功率，现在正在保胎，两个人每次去医院都黏在一起，看上去很是腻歪。然后，他还问她，博士生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老师一直有关注她的动态，还说，如果有需求，可以联系他们老师跟邢长生通个电话，叫他关照一下。
    关照什么？
    有彭岳扬这号人在前面挡着，她得多优秀才能逆袭？
    北斗跟司宴说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司宴大呼坑爹，也是觉得没什么戏了，劝她明年还是多为自己着想一点，直接报鸿海大学得了，导师肯定愿意收她，要是导师不收，他们留在鸿海工作的几个师弟就集体去导师办公室门口跪着，求他把张北斗给收下。
    北斗觉得自己真是个既倒霉又幸运的人，总能遇到很糟心的事，但又总会遇到一些对自己特别真诚的人。
    不想了不想了，先去逛个街看看沙美市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带回苏合市，继续在自己的小单位里躺平做咸鱼。
    她看网上攻略说沙美市城北有个叫“平安街”的商业区，是个4a级旅游景点，全天24小时开放，白天是逛街淘宝的好去处，晚上十点过后会有全城最大的二手自由交易市场出现，是古玩爱好者必逛的“鬼市”。
    小奶狗嘱咐过她，沙美市晚上治安不好，务必要在八点之前回家。
    沙美市的治安有多不好，她在医院急诊已经见识过了，打群架这些东西每个城市都有，但聚众嗑药这个事吧，良民张北斗是真没咋见过，那场面还真是有点吓人。
    听徐晖说，他在急诊轮转时候，遇到过有人嗑药嗨了，在急诊楼道里拿着菜刀追着白大褂跑，他比较鸡贼的脱了白大褂混进了人群里，躲过了一劫，后来在公安局备案后，急诊大夫身上都带着电击枪。
    张北斗从包里掏出一双洞洞鞋换上，又将自己十厘米高跟鞋放进了包里。
    参加博士生复试，包里塞一双拖鞋，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现实中的平安街没有宣传图片看上去明亮，可以说，整个沙美市都笼罩在奇怪的氛围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梅雨季节，一个月来，除了下雨就是阴天，一直没见过太阳。平安街的上空阴的更严重，感觉随时都会下一场大雨。
    兴许是大家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平安街的人一点也不少，从街上人群的穿着打扮上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非常有活力的商业区。
    天空不赏脸，但街上的年轻小哥哥小姐姐非常赏脸，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很是养眼。
    张北斗觉得苏合市经济发展比沙美市好，但是老百姓审美可不如这边，他们那还是太保守。
    跟在一对穿着火辣的姐妹花后面，街边播放着动感的音乐，仿佛在观赏t台走秀。
    忽然，眼前景象一暗，视线被一张拍在脸上的宣传单挡住，略有些洁癖的张北斗心里暗骂一声，祈祷这纸可千万别是从地上刮起来的，赶紧将宣传单从脸上扯下来。
    什么？
    圣坛？商场促销吗？
    还没等张北斗反应过来，就听到周围警笛声此起彼伏的响起，一群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冲上来，将人群驱散开来，将一个商场团团围住，开始对着商场楼顶开始喊话。
    看来这个宣传单是从那个商场顶层扔下来的。
    撒的满地都是。
    本来还不感兴趣，被警察们这么一弄，氛围烘托到位，张北斗还挺好奇宣传单上写的是啥的。
    圣坛
    蜕变-活出真我
    跟随夜空下的圣甲虫加入我们
    呃……沙美市确实是有点乱啊，竟然还有xie教。
    张北斗嫌弃的将宣传单扔到了一边，赶紧离看热闹的人群远远的。
    看见前面有一家专门制作明信片的文艺小店，店员正站在门口扒头看热闹，还心想着什么都不能阻止大家看热闹的热情，下一秒便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枪响”，然后开始有人尖叫。
    张北斗还在反应刚才听到的枪声是不是错觉，便被后面的人群挤着涌进了小店。
    还得感谢把她挤进店里的人，随后便听到了更加密集的枪声和尖叫声。
    ……不科学啊，她又没出国，咋还能遇到这种事？沙美市不要面子了吗？这事报出去市长还要不要乌纱帽？……张北斗跟着店里的人群捂着头蹲在地上，满脑子问号。
    参加复试之后出来买个土特产，遇上百年难遇的枪击事件，一会儿要不要去买个彩票？
    几分钟过后，北斗看靠近门口那个一直举着手机在直播现场情况的“大胆”男生举着手机站了起来，随后身边的人们也陆陆续续跟着走了出去，外面嘈杂的议论声取代了尖叫声，看来是警察暂时稳定了情况。
    “有几个警察中枪了，好惨啊！”
    “好像有踩踏，有个小姑娘给踩死了，救护车挤不进来。”
    “有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张北斗心里打着鼓顺着声音挤进人群，看到一片片狼藉，狭窄的巷子里半坐着衣衫不整的年轻人，地上躺着一个趴在地上的女孩，被另外几个人围着，身上盖了一件外套，露在外面的小腿以不太合理的姿势外翻着，光着脚，应该是那个被“踩死”的可怜人。
    另一边是一个男生抱着一个没有意识的齐刘海儿女孩，在求助。
    “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旁边帮忙打电话的人安慰道，“你把人放下来，别总晃她。”
    “您好，我是医生，需要帮忙吗？”张北斗问。
    “我女朋友刚才被人群挤倒了，现在晕了过去。”
    北斗叫他帮忙将人平放在了地上，轻轻拍了拍她，没有任何反应，再摸颈部，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
    糟糕啊！好像这个也死了！
    北斗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看了看她的瞳孔，发现瞳孔也没什么反应，希望再次破灭。
    “怎么样？医生？”
    不过人还没凉，身体也是软的，说不定还有救。
    “人工呼吸会吗？”
    “会……看过……”男孩说话哆哆嗦嗦，吓坏了，“我女朋友怎么了。”
    “心跳停了，咱们给她做抢救，你听我指挥，给她做人工呼吸。”
    “好……”
    北斗撬开女孩的t恤，解开胸罩，将手叠在女孩胸骨上开始按压，指挥着男孩进行基础的抢救。
    她体力不错，但一直保持匀速的胸外按压，对体力是很大的考验，救护车被堵在路上，一直到不了现场，眼看着头上的汗都滴在了女孩的身上。这时候，人群中终于有人主动上来帮忙，说自己也会，将她暂时替了下来。
    北斗坐在旁边暂时休息，眼睛扫到旁边趴在地上的女孩，发现那个肤色已经变暗的女孩……手好像动了动？
    “没事？她没事？”站在“死者”旁边的那几个年轻人也发现了这点，赶紧蹲下查看女孩情况，“你怎么样？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天啊，我亲眼看到她被好多人踩得吐血，腿都拧成，麻花了，竟然……没死？这得多疼？”
    有人捅了捅张北斗，“医生，您快过去看看看……”
    谁知道张北斗此时此刻比他们还害怕，心里呐喊着：什么鬼？这是在拍《寂静岭》第三部吗？腿都拧成那样了，还想站起来？我才不要过去啊!
    那个突然复活的女孩爬起来尝试走了两步，又吐了口黑血，倒在了朋友的怀中，抽搐了两下，又倒了下去。看来暂时是站不起来了。
    没见过“市面”的北斗这才敢蹑手蹑脚的凑过去查看情况。
    那女孩身子冷冰冰的，嘴角沾着深红色的血渍，手脚有些僵硬，近看有一小节小腿骨露在外面，但是眼神很亮，死死盯着她，充满了求生欲。
    “你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不是她能管的。
    好在几分钟后，急救中心的工作人员赶到了现场，将两个女孩都拉上了救护车。不想节外生枝的北斗趁乱离开了现场，赶紧打了辆车往家赶。
    现在的她——非常不想在沙美市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