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桂堂南风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夜风不负缱绻熏风,霁川青簪束发身着交领月白长衣,掌一只琉璃灯推门而进,室内高耸繁复的树形铜灯一盏一盏缥缈着火蕊,亦能照彻出一幅幅高挂于墙的龙飞凤翔的字帖。
    笔走龙蛇,苍劲如巨浪击岸,皆出自那只狂放不羁猛然有力的浩瀚之腕。
    旬空年愈六旬,然他乌发长青,神形比肩苍山磐石,又一对锐利金刚眼,炯然顾视洞彻世态,身形挺拔矍铄,加之又是内力高深的武学宗师,燕颔胡须威武勇决。
    然因为那个诡秘嗜好,行香院里头一众俯伏迎候的娈童亦不知换过了多少茬,反正这段时日受到特别照顾的是霁川与另一个名唤蒋伦的少年人。
    霁川虽是个唇红齿白柳弱扶风般的美男子,然他能够脱颖是为手上那些秘辛技艺,而另一个蒋伦大抵就是借着新鲜上头的劲得以上位。
    然宠幸偏爱皆浮云一时,从来没有人可以天长地久全身而退,这些伶人的下场当然不会是皆大欢喜。
    霁川款步走进那伏案疾书的宽阔之体,挥毫泼洒墨透纸背,亦见天道有常,王道亡常几字。
    旬空搁笔撷起纸来,捋着颚尖短须,目光对上正在提袖研墨的蒋伦,“你看老夫这页纸的价值是多少呢?”
    蒋伦搁下手中墨条,抬高眼眸撩指细数道,“大人一字千金,此乃八个字,当然黄金万两了!”
    旬空眯起,当是放声咧嘴的笑起,然而霁川却兀自摆弄着手里那只琉璃灯,不作评判。
    “小川,你认为呢?”片刻,旬空转身问起他来。
    “一文不值,废纸一张!”岂知霁川都未抬眉眼,却这般语出惊人。
    蒋伦撇嘴,自往坐榻上将身一歪,当知道霁川嘴巧能言,不过是另一种卖弄。
    “怎么说来?”旬空捏着纸,近看远瞅,“这么多年了,老夫也觉得没有长进多少!”
    “千金也好黄金也罢,字旁只要没有太尉大人你的落印署名,当是寻常之人所撰的世俗之物。”霁川放下那灯笼,转身捻起那支搁在砚台中的笔来,在另一张纸上提笔写下,同样是这几个字,却是行云流水般的行草之书。
    “所以大人才是字的价值本身!此亦举世无双的存在!”霁川搁下笔定眼看着这副字,但下一刻只毫不犹豫的提手将那纸一把揪作一团,“其余亦如此类,浑然作团不论也罢。”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小川,你可算做老夫的知己!”旬空大笑。
    “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呢!小川你个鬼灵精,三言两语就哄得大人眉开眼笑啊!”蒋伦拿起个埙,置于唇边闭目轻轻吹起。
    一时朴拙抱素,幽深绵绵的怀古音律绕人耳畔,在看那少年人浓眉略带感怀,嫣红薄唇翕如两片缱绻的红叶。
    谁不似飘零叶,渺然身。
    醉把杯酒,拂剑长啸,然而作为讨人欢心为己任的玩物,喜怒哀乐皆是身不由己。
    霁川夺去蒋伦唇畔的那一个瓷埙,后者一惊只来不及发出怨声,亦是一抹温热相覆,贴在唇上犹如另一个埙,绵唇鼓瑟舌尖轻衔,只当似兄弟一样相濡以沫亲密和睦。
    不禁俯身拥吻情愈浓时,两人挣去衣襟的束缚,那是白玉出岫的身背,山石啭响的筋骨。
    旁边的朱漆案头上摆着一只只盛满仙丹妙药的高矮瓷瓶,霁川正合意已然瘫软在坐榻上的蒋伦,他翕动着嘴神色迷离几乎贪婪,通身泛起酡红,像花朵绽开一样。
    这少年人亦是经人药物熏染调教过的,如同一张新制校准的琴,都用不着多少狎昵,就已酝潮满溢,只他毕竟是男儿身,那些靠药物催生出的罕迹中渗出的一点半干不湿,不足以支撑旬空疯狂之症下的串掇。
    无独有偶,往昔更有好几名侍者架不住当场暴毙,那场面之惨烈血腥亦令人发指破胆,即使个别能回去,捱过几日,也因腹中那一副肠子被拉扯损毁,导致无法如厕而活活憋死者也不计其数。
    总之大行其道,暴虐无度,因此他们只能靠那些药剂润泽维系,否则只怕这瘦弱人子很快就断弦扯散。
    旬空沸乎暴躁,直敞到脚脖子的长袍衣襟亦隐现那一身刚健,青筋在颞上突跳,可以看见经脉里的血正有力跳动流淌,浑身血脉偾张,尤其是蓄势爆燃的黑暗之刃从天而降,近乎邪典一般。
    待小谣刚涉足踏入这头的院子,就有侍女捏着衣袖,急声相告,“小谣姑姑,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
    “卯儿小姐,她…她…”
    难道行为又不可自控!小谣只一个箭步飞快的冲进房中,霎时眼寻四下的动静,然而旬卯只是蜷身蒙着衾被,背对着立在床前的旬迟,正呼呼的颤气。
    “你怎么才来?”旬迟背着手脸愠怒色,却是鼓瑟脸颊,隐忍着不发。
    小谣曲膝揖礼,亦是默不作声。
    “又在那头吗?难道那些伶人要比卯儿的安危还重要吗?”旬迟嗔唇质问起小谣,他当能猜度到她的行踪不外是去了行香院。
    小谣仍旧半曲着身,面露难色,没待她开口解释,只听床塌那头的人儿抬起手臂,出声道,“好了,旬迟,你别责怪小谣了,她去行香院照顾那小女孩,是我的意思啦!”
    小谣垂首亦说,“是婢子做事慢了一些,才逾时赶来。”
    “那你方才不是因为小谣才发得脾气吗?”旬迟狐疑状。
    “我是看见了你心生讨厌而已!”旬卯娇嗔道。
    “对了!你还不快走啊,你一个男人家待我房内,风声一吹,那些人指不定怎么闲言碎语,到时候你旬大人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旬迟嗤之以鼻,背起手自是对小谣一撇,面上嘴角轻扬,且是傲睨自若,“让她们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多嘴!”
    他近前几步,往那床沿岔腿一坐,“卯儿你也别老是待在这幽室里头,明儿天色好些,可以让小谣陪你上外头走走!”
    “怎么怕我想不开啊?在这房里寻了短见吗!”旬卯翻过身,咯咯耻笑。
    “你这说得什么糟心话!”旬迟瞪她。
    “那又是谁禁了我的足不许离开这个房间半步!”旬卯努了努嘴,不禁蔑了他一眼,下一瞬竟然将手臂一挂,勾住他颈子。
    旬迟偏着身猝然一趄,却不在意旬卯的这种缠人捉弄,反是习以为常视若无睹。
    “我可是怕你又胡来,父亲大人这几日朝堂上公务缠身,不过他大抵也听到了什么,所幸让我好生管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