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断片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夏日炎炎,蝉噪树苍。
    很小只的身影,团如一只小猫似的,跟着那一路滚入内殿的手鞠绒球,这一把可是用了很大的力,那绒球滚得也贼快。
    步子蹭蹭的往里,指尖儿够啊够,可差了那么一点,眼睁睁的看着它滚入那头立脚高耸的钿柜底下。
    他撅着身,不由往前挤了挤,依旧差之毫厘,吃吃的费力,吸了口气,指尖一触那球儿咕噜转了圈,溜往更里头了。
    心间可不得一急,贴脸趴向地面,瘦小的身子看似薄薄一缕,手儿往里一滑挨入柜底,将那绒球够入臂弯,也是他心无旁骛,方才全没有留心,当下贴着地,圆溜溜的眸儿扑闪着睫,直瞅着对向卧榻上的那个情形。
    焚香几重,紫烟拢成帘幕,更充斥龙涎麝香腥燥的气息,沉闷的响动愈发刺耳,落在漆黑的瞳中,是扭曲交错,又都一丝不挂的人形。
    白的刺眼!晃的眩目!
    猛的来回间,刺激入他的心灵,呆愣中回神,发觉那个急喘,横陈雪白的女人拧紧着眉,脸颊上盈满了泪水,正是那个一直冰冷淡漠,未曾笑过一眼的母妃。
    而那个驰骋癫狂之上,劲拔雄壮的男人就是他的父皇,琰朝新帝萧远。
    “滚!”尖利一声呵斥,伴随一件玉器直摔了过来,他实已从那柜底爬了出来,猫起腰蹑手蹑脚,即刻闪往外头。
    可是他的母妃不这样认为,反而羞愤憎恶的冲他发出凄厉的嘶吼,“逆子!畜牲!”亦是响彻内殿。
    “站住,汨儿!”萧远抬眸令声。
    而方才那件翠绿玉器不偏不倚擦过他的额角,血亦一颗颗往下滴落,染得一只眼睛模糊不清,他像忘了还有抬手的动作,只是抱着那绒球杵着,面目怪异的扭着颈子时不时瞟着那俩。
    而他的父皇绽起嘴角,诡谲的嗤笑声充斥着整个殿堂,五个指爪抄起一把乌发青丝,另外五个则深深的嵌入那条颈子,并是绷直了眼眸切齿道,“你恨他,不过就是恨朕!”
    “瑶光,你视他为耻辱,今日就让这个耻辱看着,你在朕身下屈辱受驯的丑样!”
    “他自你身上剥落,亦是朕之血脉。容不得你这样亵渎皇恩,朕必须惩戒你!”往身后那堆金钩玉器里抓起其中一节碧色玉鞘,冰冷彻骨的眸子愠满恨意,反手尽按入那壁。
    “萧远,你如何摧残折辱,我都不会臣服,你那件肮脏的龙袍之下,始终只是乱臣贼子而已!”雪妃艳绝的容颜闪过痛惜,更带着决绝。
    躯壳上可以是任何一种摧折,而她的灵魂早似枯寂灰败。
    萧远叱笑,一掌盖住雪妃半个面颊,掰了正,面对着萧汨,“看到了吧,汨儿,这就是你母妃真实的样子,她诅咒痛恨着我们!那么她爱谁!”
    “母妃你爱谁!”萧汨出声,他是发自内心的想知道,雪妃天生厌弃他,母子像仇人,皇宫里惟他独一份。
    雪妃躬着细细的身子,狭长的凤眸若两支仇恨的羽箭,刺骨切肤的咒恨道,“滚开!没有胎死腹中,让你降临人世,是我一生最大的罪孽!”
    而萧远的恨意同样旷日持久,不论如何责罚吞没都无法消融深入心底的嫉恨,即使吞噬销魂丹药,欲望炽燃烧灼至最深处,只那虚空接踵渗入,究之无穷。
    华丽的囚笼,被禁锢的酮体,倾城倾国的美貌,费尽心机得到了她。
    而这一个蛮夷之女,寒水冷眸,竟然藐视一切,什么帝王专宠,对她只是莫大的讽刺!
    不爱只是不爱,摘星取月,荒凉人心。
    踘蹐在胯下,狰狞的切笑,“你母妃,最爱的那个人他已是阶下囚,朕不会轻易的让他死了。汨儿,你听好了,他的名字是穆筝,昨日还是我们的右相!”
    “是你忘恩负义,枉他那样信任你,功成杀将,背信弃义之徒,你的王朝必不长远!”雪妃颤抖的身躯妄想挣脱,可是她的两个手腕全被扭曲在背上,又被高高提起,就像胜利者手里的战利品被昭众。
    “朕是天子,可以赏赐他黄金华宅赋予他权利地位,但他偏偏觊觎朕的女人。”抽搐的面颊,至高无上的睥睨藐视着身下的女人,扔掉了那节玉石,也没有给她可喘之隙。就在萧汨面前,扯过雪妃那双细长却布满淤痕的腿。
    “我是他的女人,死了也是他的鬼!”雪妃痴痴一笑,如暮烟凄美,破碎的哀凝,令人心醉。
    “小汨儿,你当听入耳了吧,这些真相为你日后背负,你为受诅咒的孩子,你跟朕一样,世人眼里的怪物,一生都得不到他们视若珍宝的人间至爱真情!”名为欲望的枷锁层层禁锢,权利原来只是用以冠冕堂皇杀人掠夺的至高武器。
    “瑶光,朕是得不到你的真心,然朕可以囚禁你的躯壳,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此生也就如此,断雁孤鸿爱而不得!”他复又动情深切的捏住她的颈子,身背腰间的肌理不由自主的颤动。
    萧汨从那内殿走来,门口的六名宫人早已吓得战战兢兢,此刻俯首叩身的跪着。即便听见了那些可怕的动静,当是无一人敢靠近。
    他也突然一怔,小手摸了摸额间的湿漉,瞅着手心的这摊猩红印迹,绽出童稚蒙昧的话音,“这就是我那血的颜色吗?原来也是红色的,然而母妃说它应该是黑色恶臭的。”
    偏殿里头,萧汨坐在椅子上由御医为其包扎了伤口。
    红衣身影跑了进来,急切声调,凑近了,往他那伤患处察看,揉了揉他瘦小的肩,“你怎么样了啊!汨儿!”
    “没事啊,凝玉姑姑!”萧汨不以为然的笑道。
    “对不起啊,这一个月我被禁足在宝蝉阁里头!才让你一个人,无人关心照顾!”凝玉且露担忧愧疚的神色。
    “姑姑,你犯了什么错吗!”萧汨疑惑问道。
    “小汨儿,你没看到姑姑有什么不一样了吗?”凝玉转了圈,幸福满满的口吻。
    “嗯,姑姑,你的肚肚!”萧汨指了指,亦是吃惊的捂嘴。
    “因为我把小糖糕生下来了!”
    “小糖糕是谁?”
    “小糖糕,就是你的妹妹,我的女儿啊!”
    “啊,这么快!你不是说要下个月才能见到小糖糕吗?那快点带我去见见她!”萧汨立时从那椅子上跳下,抬着小小眼眸儿道。
    “嗯嗯,别急,你头上的伤!”凝玉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来。
    “没事,又不疼!”
    萧汨摇了摇那只紫藤萝筐的立脚摇篮,里头正躺着个痴痴酣睡的小婴孩,那是那么娇小,肌肤那么透明,像片日头底下的叶子脉丝经络吹弹可破。
    此刻憨憨的模样如同一块刚刚出笼的糖糕,充满甜润可口。
    “小糖糕,我是你的汨哥哥,我会天天来看你!”
    “对了,我把我的玉给你,以后你只许跟着我,不许跟其他殿的人玩!”
    “你我只是冤亲债主,没有母子情分!”萧汨立在浮窗前,口中飘渺念道,指间抚摩着那枚紫色玉佩。
    片刻,“主子!”清浅一声。
    来人亦是素日未见的寒影,此刻跪叩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