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星陨之二
作者:行远子   月汨影最新章节     
    飞身上檐,南边那头迟迟没有升起穿云响箭,反而鸦雀寂寥,惟是小鬼好过阎王难缠。
    院中灯影幢幢,不见人影,便会意那些侍从下落何处。
    她执剑小心入内,直觉越发接近修罗场地,不下便见地上横倒的几人其中包括那个她的主子月霜华,或喜或悲来不及唏嘘。
    死斗无限纠缠,各人状态胶着。一枚毒针从指间飞出,直中炎天背心要害。
    这亦不是君子之道,可她不许失败,左右只一条小命,不想躺在地上,就只能千方百计抓住时机,在靴子没有落地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她辨得飞镜尚且还在抵御,而柳叶仰面晃开巨掌,跳将起来惊声大呼,“小丫头这不行,太难打,母的一百两,这公的得加钱。”
    “亦可,只要大伙能活着出去,再多都行。”寒影挥起剑欲冲入乱斗打破局面。
    炎天反手拔出后背毒针,一刻掷向寒影,“孽障,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寒影踱步斜跨而来,与毒针擦身而过,“白兄,小的也是被逼无奈,良禽择木,吾等不就混口饭吃而已。”
    寒影面对伤口遍布血如纱衣的男人身躯不以为意,只对那特地调制的毒药之药效而困惑。
    炎天早已夺下一把剑来,只是长发凌乱凝结,脸上亦布满血迹,一只眼似被割伤而闭着。加之毒剂麻痹筋骨,动作上些微一滞。
    飞镜欲打破僵局,聚内力于此一剑奋力挥去,炎天忽扫剑如飓风,将四人顷刻震翻在地。
    寒影遂感不妙,便就逆风般持剑站起来防御,然未料炎天只是趔趄奔向月霜华,他抱起她半跪于地,但见她早就气绝而亡,容色万念俱灰仰天长啸。
    众人挥剑突破令人震耳欲聋的昏聩之境,齐剑向那刚健背躯刺去。
    时辰已逾子时,混沌之间,按与桓冲约定一旦此处时机成熟,将作为信号的火云箭射出。
    几人站于院中,寒影先道,“他们快来了,在这之前你们需要招架阁中那些人。”
    “你是打算去那里吗!”飞镜直接问她。
    此时飞步而来一道熟悉身影,寒影转睛一笑,是以嘱托,“这里就拜托你了。”
    “你去吧,这里有我朱天几人顶着,应能坚持到的。”阕歌知道不论如何都是阻止不了寒影那份决心的。
    她以毒制毒,不惜以伤害自身来提升短暂的内力,这便是她孤注一掷的决心。
    “嗯,”寒影点点头,一切无须多言。
    转身从暗袖里拿出一卷银票,“柳兄,这是约定的报酬了,多谢相助。他们快来了,你趁此先走。”
    “啊,这样不就有违你的信义,”柳叶接过,但闻她如此周全到有些意外。
    她亦朗声道,“危难临身鸟兽四散,这是天道法则,想走想留,皆由自个决定。”
    于前是对柳叶,于后是对那些处在暗处犹疑之人的声明。
    “小丫头,你是不是要去干一票大的,我附赠你一趟如何?”柳叶卷起衣袖,欲跟随她而去。
    寒影了然,唤他至一边,瞥了瞥其周身,又顾左右而低声侧耳,“我知道你肋下挨了寒风掌,于你虽不致命,可若十二时辰内一旦胡乱调运内力,恐有毙命之忧。”
    这不说到好一说柳叶原本执着的劲儿忽而被戳走半边,方才混乱中他的确碰擦到半掌,肋下隐约作痛,心下不是滋味,“真的要等十二个时辰吗?”
    “最好如此,所以在桓冲到来前…”她转而面露难色,小心翼翼。
    “好,好,我且暂去一避,”想来自由得来不易,命更需要维系,柳叶如是,“这样若是下回你,但可唤我。”
    于是盘退几步,见寒影立在原地颔首承应,便就一个回身往那风影摇曳的黑夜中去了。
    寒影随之而往,片刻刀剑相戈之声,火炮轰门硝烟齐纵,浮沉十几载的星宿阁就此陨落,与以往那些被毁灭的宅邸殊途同归。
    只无暇耽搁,风急火急孤身赶去鬼宿山,是为斩断那段孽缘。
    “住手,方才是他替我阻挡伊瑶攻击,不必赶尽杀绝,”寒影飞身阻下。
    此处斗相惨烈,伊瑶似乎只剩一口气伏在地上依然不作罢休,自肩上被破开的一道伤口牵连整条右臂无法动弹,血亦染满指缝却死死捏着那一柄断剑,而应珏身背皆是刀口划开的伤痕。
    风扑满袖青丝散落,此刻双膝置地,身后的彦微微则挥起寒光之刃,然一朝被寒影所打断。
    “他虽则是我旧时相好,可如今我们只是敌人,若连他都斩去不了,谈什么替彦云复仇。”彦微微黑衣裹身,此亦十分冷邃。
    说起过往暗恨连连,“我是黑羽卫,他不过是我奉命追缴的冥顽贼子之一。”
    “寒影,生死已悟,一身罪孽不可恕,人间情爱不过痴人呓梦,死在她手里是我早就预料的事啊。”
    尽管应珏血染半身,伤势不轻,他却反而释然空荡,“你是黑羽卫,那就不会脆弱了,只有了结我,才够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不愉快。”
    他转过脸再见她最后一眼,彦微微一时面无表情,可知时辰紧促一下举剑,撇手对寒影急声,“你先去!”
    “谁也别想走!”伊瑶挥剑而起,身影摇晃,吐着血狰狞又凄厉,“何寒影,虽则你做了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可我绝对不会坐视不理,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伊瑶,不是你做不到,而是你根本不配,你注定只能躺在此间漫漫腐朽。”寒影转起剑,朝向伊瑶奔去。
    她们从来都是争锋相较量的对手,犹如此刻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手起剑落,铿然间只觉得一股暖流如泉喷涌,她仰面躺在地上,脖子处汨汨流血,即便最后亦没有辜负师者弗苒永不背叛的教义。
    彼时阳春三月,微风和煦,街上她吃着姨姨破天慌才买的糖葫芦,懵懂看见她与人说笑着接过一串铜钱,而后那男人则接过了她的小手。
    寒影于黑水潭果然见到那个身影,手间一发飞针先行,如旋飞抵闭目禅坐的某人胸口处,纹丝未动,瞬息间飞针即被一尾飞镖击开。
    寒影紧随长剑出鞘,飞身直刺,正如预判,岩壁上影卫一刻现身,亦非流星锥,而是一柄利刃直贯而下。
    似黑风卷叶,一刻拉锯开寒影攻击,迫使她无法接近黑岩。
    也不知黑岩染了什么怪病,每每月圆十五便是这副睡神模样。
    时机稍纵,接近天亮,不消片刻他就该彻底恢复。
    她单手间连下数掌,破开影卫招数,瞅得瞬息,一剑往那腰腹直穿。那人身意巧夺,游刃贴身般的避了开去,只那衣服上擦开了一道小口。
    寒影亦身韧如柳紧随其后,掌下一抚一按两枚毒针正中其肋下。
    那影卫暗叫不妙,挑剑连刺两道,与之格开一段距离,两指蓄力按住肋下关口将毒液封住。
    踌躇之间,彦微微飞步而来,毫不犹豫刺向黑岩,毒性使然那影卫眼见无法施展匹敌,竟然扑身抵挡,被其一剑贯穿于胸口。
    “对不起,公子,我已尽力!”
    熟悉的话音,令寒影如何也想不到这影卫竟然是紫樱。后者委顿于地,扯下蒙面,渗血的嘴角吃力牵动,她望向寒影目光充满愧疚和矛盾,仅留最后一语,“对不起。”
    彦微微没有寒影那些情绪纠葛,当她见到紫樱身后的人一刻睁开了眼睛,赤色的瞳仁妖冶可怖。
    索性手里的剑只更快的挥去,寒影见状亦瞬身而来,双剑齐纵,破竹之势。
    黑岩一瞬飞卷出水潭,赤目噬魂,似魔魅游离人间,单凭两人如何是对手。
    即便寒影将剩余的十枚毒针悉数打入其经脉关口。可一样无法近身,那利掌连垂石都能击穿。
    石柱之后两人只一夕喘息之机,饮恨功亏一篑。顷刻彦微微后颈一痛竟被悄无声息之人一把拽了出去。
    “住手,黑岩。”寒影挥剑而追,欲救下彦微微,却被一脚正中腹间摔飞在一块垂石之上。
    “你让我失望,好可惜,影子,就差一点点就能杀了我呢。”他已清醒,即便这发狂状态他也是可以控制的。
    寒影知错过时机,眼下的状态大概只能等死了!
    “你错了,即便杀不了你,也可以拖死你,这幽深山洞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山洞入口埋了炸药,只要过了时辰,洞口之人就会引燃将洞口彻底封死。”她穷途末路不惜一切只为将面前魔魅拖下地狱。
    “既然这么恨我,亏得你委曲求全,逆来顺受了这么些日子,到头来还得与我同归于尽,盘木朽株不思其反。”
    黑岩没有一刻捏死吊在他手里的彦微微,而是留了些恐怖余地。
    使其缓缓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反而越发窒息,“这女子是黑羽暗流吧。你与他们暗通款曲,为了杀我而费尽周折,确实低估了你那作贱底线。”
    寒影眼见彦微微生命一点点的流逝,脖子被卡面色已发红变紫,可还是故意留她一息,绝非存仁,而是纯粹为了虐杀。
    寒影一时无法站起,搂着受伤的腰腹怼他,“黑岩,你放开她,你虐杀了彦云还不够吗,你所依托的星宿阁早是鸟兽散走狗烹。”
    “哦,你能现身此处,大抵那些人也被干掉无疑!所以就是意味着我是你最后目标?”他目光由远及近像记忆过隙,却一瞬恢复冷邃,失落的将手里之人一把甩向寒影,两人具滚摔一块撞于后方石壁上。
    寒影又涌出一口血来,而身侧彦微微则已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寒影来不及探她还有呼吸与否,喉间一紧就被换成她被捏着直接背抵石壁之上,喉间挤出沙哑之声,“混蛋,你连紫樱都不放过。”
    “她自愿的,你想不到,我也很意外,如此忠心护主的丫头为何只她一个!再说,狠心杀她的人可是你呢。”
    他一副理所应当,对于她来杀他的事实极为憎恶,然这张凄惨兮兮的杏花小脸又如此惹人疼惜。
    不由上手,然一刻甩手即是羞辱似得两个巴掌,又一把揪起她衣襟晃得她晕眩。
    “在你手里,有的选吗?黑岩,不管你身负隐世秘辛,再厉害我且陪你一起下地狱吧。”她这会是等死般的无畏暗淡,被内伤与毒素销蚀严重。
    “是吗,你不知道还有另一个入口吗,”他叵测亦笑,嘘声哀叹,“别害怕,我不会丢下你自个走的,影子。”转是戏谑鄙薄而轻拍她脸颊。
    他绕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带判夺之意,“你让我失望是假,伤心是真。我在等待你来的这段光景里,想好了两条去路,但我不做选择,我让你选。现在你选好了,我也知晓了,往后的路还很长的。”
    闻其言,寒影只觉得要受的折磨不绝于此,她在这一刻终于认清也许地狱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而已。
    当他留意到她衣襟斜探出的发簪一端,即将那发簪抽出拈在手里一转,就替她理了理散开的云鬓,再将那团花发簪绾在她青丝间。
    而她袖子里的一根钢针也展露头角,带着尖利光芒,贴在指间反手一握,另一手则揪过其衣襟与之凑近,然另一头的针尖已抵在他脖颈要害。
    他没动亦不发怒,娓娓目光瞥在她脸上饶是意味深远,暗有玄机。
    “住手,”来者即是桓冲,威严喝止,“寒影,放下你手中武器。”
    他与几个携刀佩剑的侍卫赶于此处,山下必是扫清了局势,他更有意看了眼身侧之人,随之冲僵持之下的寒影喊道,“听着你面前之人不是星宿阁众,他乃晋王萧汨本人,自是携旨查办星宿之乱的特使钦差。”
    说着即是单膝置地,手中上呈一枚锦绣卷轴,而几个侍从皆随其一并抱拳置地行礼。
    寒影心下一转,看出风云变幻,而黑岩神色隐微狡狯,她即刻收手退转至一旁,噤若寒蝉。
    黑岩趋步将那卷轴收回,从中一人,亦是黑衣蒙面,即刻闪身于黑岩跟前,顿首敬畏道,“主子。”
    当众人一起出了这幽深洞窟,与崖台之上已是朝阳晨露,寒影神色迷惘,拄剑而行,紧随于被人抬在木架之上昏迷的彦微微身旁。
    而黑岩则止步道,“既已埋了炸药,就索性用之,将这个罪恶洞窟也一并埋了吧。”
    桓冲感慨之余,片刻,亦作认同,随即吩咐人留下勘之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