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千阳的心里竟然涌起一丝愤怒，他真心的希望躺在床上这个半死的老人是个日本鬼子。
    可是，他不是，他是中国人。
    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卢千阳的眼眸里。
    “你……，你很失望？”
    于大名从卢千阳的眼神里读懂了他心里的失望，轻声地问了一句。
    卢千阳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和方老爷子打过赌，我说你很可疑，他却用脑袋担保，说你绝对不可能是特务……”
    卢千阳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
    于大名的眼里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能够瞒过方城，他心里有着巨大的成就感。
    “你……，你怎么找到，找到这儿的？”
    于大名问卢千阳。
    卢千阳浅浅地笑了笑。
    “王美兰告诉我的。”
    于大名一听王美兰的名字，脸色顿时一变，眼里的畏惧之色居然越来越浓。
    “她……，她怎么会告诉，告诉你？”
    王美兰死的时候，卢千阳还未出生呢。
    卢千阳却没有给他解释，只是盯着于大名的眼睛。
    “王美兰告诉我，你偷偷到景德镇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王美兰认识……”
    卢千阳没有说完，他甚至没有提到那个人姓吕。
    “不可能，不可能！”
    于大名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支起手肘，撑着半边身子，满脸惊恐地看着卢千阳。
    “我，我是看着王美兰死的！她，她怎么可能……”
    卢千阳的心里顿时觉得堵得慌，王美兰也是被他杀的。
    “那年除夕放春节假期，我特意和别人换了班，从上海到景德镇，看着王美兰被绑在电线杆子上……”
    “是你杀了她！”
    卢千阳厉声喝了一句。
    于大名那张老脸一怔，乌黑的嘴唇颤得厉害。
    于大名的脑海里浮现出几十年前的那个深夜，雪很大，很大……
    王美兰被那群小将绑在电线杆上，说是只要扛过这一夜的风雪，就证明了王美兰对***是忠诚的。
    好心的大娘偷摸着在王美兰身上披了一件破棉袄，还给她喂了几口烧酒，扛过一夜，应该问题不大。
    于大名来了，戴着东北特有的狗皮帽，穿着厚实的棉军大衣。
    “你……”
    王美兰恶狠狠地盯着站在她面前的于大名。
    于大名一脸阴笑地盯着王美兰。
    “听说你跑回了上海，想告我？”
    王美兰怒睁双眼。
    “你，你这个狗特务！”
    “狗特务？”
    于大名笑了，笑得很猖狂。
    “你不也曾经是狗特务么？你以为投降他们了，他们就认了你的好？还不是一样把你绑在这里。”
    王美兰狠狠地啐了于大名一口。
    “我是当过军统特务，可我从不给日本人当走狗！”
    走狗！于大名脸上的冷笑竟然渐渐地僵硬，这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
    十二岁那一年，他和自己父母进城去卖山货，进城检查的官兵看上一张紫色的貂皮，活活将他母亲打死，父亲被打断了腿。
    要不是周老爷和他的儿子周天德路过，说了些好话，给了些钱，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死在了城门口。
    兵，是张少帅的兵，也是中国人。
    于大名想到那些面孔，心里的满是仇恨。
    回到庄里，身受重伤的父亲断了气。
    断气的父亲死死地拉着于大名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那一刻，于大名心里复仇的种子种下了。
    要复仇，谈何容易，谈何容易。
    跟着周家，周家有钱，跟着有钱人总是没错的。
    周家，让于大名没有意料到的是年轻的周天德居然会是日本人。
    人，一旦跟错，就再也回不了头。
    “你，认得他？”
    于大名冰冷地问了王美兰一句。
    王美兰怒睁双眼，盯着于大名，没有直接回答他。
    “都是一群背宗忘祖的汉奸、走狗！”
    于大名脸颊上的伤疤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盯着王美兰。
    “王科长，我本原本想放你一马的……”
    “呸！”
    王美兰又狠狠地啐了一口，含着酒味儿的唾沫砸在于大名的脸上。
    于大名一把扯下裹在王美兰身上的破棉袄，又把她单薄的外衣纽扣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单衣。
    王美兰不由得顿时打了个冷颤，可是她那双眼睛依旧没有半点的畏惧，愤怒的眼神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插于大名的心头。
    于大名慢慢地解着王美兰身上的纽扣，慢慢地，他的手居然有些微微地发抖。
    这鬼天气实在是太冷了，于大名在心里安慰自己。
    直到于大名在风雪中转身仓皇离去，王美兰依旧一句话未说，冻得铁青的脸满是坚毅。
    她不再看于大名一眼，只是微微地昂起头，盯着那片片晶莹的雪花从深邃的夜空里飘落下来。
    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线，金黄色的光把王美兰照得如同镀上了一层金箔，鹅毛般的雪花落得很慢，很慢。
    轻轻地落在王美兰的肩头，轻轻地落在王美兰有些花白的头发上。
    雪花很美，却没有一片的雪花是无辜的。
    “是，是我杀了她……”
    于大名终于撑不住了，身体一歪，又重重地躺了下来。
    卢千阳没有半分的怜悯，盯着于大名那张面如死灰的脸。
    “我不想杀她的，不想的……”
    于大名喃喃自语，剧烈咳嗽两声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周天德死了，石原也死了，我以为自己解脱了，彻底的解脱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给日本人当过走狗了……”
    于大名眼里的光渐渐地暗了下去。
    “直到袁克佑袁科长被下放到江西，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才知道，走狗这两个字，自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那个晚上？”
    卢千阳皱了皱眉头，盯着于大名。
    于大名侧过眼，看了一眼卢千阳，费劲地点点头。
    “那个晚上，一个女人来找了我……”
    “一个女人?”
    卢千阳面色微微一沉，又微微地笑了笑，打断了于大名。
    “你现在为什么开口了？”
    于大名微微一怔，看着卢千阳许久，干瘪的嘴唇颤了颤。
    “我……，我以为来找我的人，会是方处长，你是他派来的，说给你听，也是一样……”
    于大名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那群人，都要入土了，总得有个交代的……”
    卢千阳静静地看着于大名，沉默良久才轻轻地对他说。
    “我们都是中国人，纵有对这个国家万般的不满，总不能让鬼子进来祸害这片土地吧……”
    卢千阳的话音刚落，于大名的眼里微微一亮，又迅速地黯淡下去，满脸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