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敏做完物理题已经十一点了，还有篇作文没写，但必须睡觉了。
    反正也不是作业，是每周一篇的议论文练笔，不用交。
    高考就是破题之后立个论，然后写固定格式议论文就好，字迹工整一点分就不会低。
    这些学习经验是姐姐花钱去上了家长培训班之后学回来的。
    姐姐精明，在外面学了又跑去学校找老师问，确认了之后才回来跟她说的。
    她还有好几本书，什么高中生家长指南、志愿填报指南、尖子生的时间管理术之类的书籍。
    她不是个喜欢看书的人，倒是这些书她看得那是认认真真，翻来覆去……
    敏敏洗了脸脚出来，发现姐姐仍坐在板凳上，一只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她有点尖的下巴，弓着背，看着手机在发呆。
    “姐，你还不去洗了睡觉？”
    “啊？”程佳涵抬起头来，“你作业写完了？”
    “还有篇练笔作文没写，不写了，”敏敏说，“你说的嘛，要把精神养足。”
    “啊对，你先去洗，快去洗了睡了。”
    敏敏扑哧一下笑出来，揶揄道，“程佳涵，我已经洗了，你这状态不大对啊。”
    程佳涵关了手机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行行行，你洗了，那我也去洗洗睡了。”
    程佳敏看着姐姐那个若有所思的样子，掩嘴笑了。
    姐姐大部分时候外向，神经大条，佳敏不像姐姐，她比较文静，心里藏事情，而且琢磨得多。
    这会儿，姐姐站在板凳边上，搓着脸皮喃喃自语，“明天一早还有什么工作来着……”
    敏敏莞尔，不说话，跑到卫生间里帮老姐把洗脸水打了，拧干了毛巾又跑出来，递到她手里，“你也洗了，睡了，你自己的工作不是记在手机里的吗？还在那儿想。”
    “嘿，”程佳涵这下恢复了正常，从妹妹手里接过温热的毛巾，轻抚妹头凶道，“小东西，敢教训你姐了！”
    敏敏闪身，“交闪现，开溜。”
    她一溜烟跑进房间，迅速躲进小被子，嗯，还能刷一会儿b站。
    程佳涵恍恍惚惚想着许多事情，洗了脸洗了脚，也挤了进去。
    姐妹两个背对背，背贴得严丝合缝，一个刷b站，一个刷抖音。
    十分钟之后，又差不多同时关了。
    敏敏这个年纪，睡着了就跟猪一样的，一般晚上程佳涵瞌睡浅的时候，就趁着敏敏睡熟了，才关掉手机的声音，躲着再玩一会儿。
    不过这天，敏敏显然发现老姐不对劲，也就没有秒入睡。
    本来敏敏就心思细，十七岁这个年纪更是多愁善感，细上加细。
    敏敏说，“姐，你喜欢别人了。”
    “你要这么喜欢琢磨，不如琢磨下作文，上次考试作文多少分？”
    “五十五分，”敏敏回答完，马上又把话题扯了回去，“程佳涵，你别转移话题。”
    “程佳敏，你厉害了，五十五分，不妄自我到处去听讲座找方法，出息了。”
    敏敏再一次强调，“我是说你喜欢别人了，天天摆摊天天见还没感觉，一不见了，你就魂不守舍的。”
    程佳涵本想和往常一样，用姐姐的身份大声威压她，但这次被妹妹戳了心，就像气球被戳了个洞，立刻泄气了。
    难得地关了手机，没说话。
    敏敏见姐姐不说话，自己也不吱声了。
    半晌，程佳涵说道，“程佳敏，你记不记得咱俩挨打的那次？”
    “记得，怎么不记得？”敏敏轻笑了一声，“你弄了一个二八大杠带着我去放土坡，谁知道你是个二把刀，根本刹不住车，滚水田里去了，差点没把我淹死。”
    程佳涵笑了笑，“咱俩回家，妈妈就打了你几下，我就惨了，被爸爸吊起来打。”
    敏敏柔声笑，“你咬着牙不吱声，我哭得震天响。”
    “是啊，不过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程佳涵说，“你丁点儿大，爸妈就叫我照顾你，那时候我真是想把你弄没，你来了，肉都要给你多吃一点，糖也归你，好的都归你。算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跟你说这些。”
    敏敏却是一语点破，“这是姐姐想嫁人的症候。”
    程佳涵心里咯噔了一下，“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敏敏回答，“这还用学？程佳涵，我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放屁。”
    程佳涵比程佳敏大八岁，有时候，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不那么像年龄差距小的姐妹会打架。
    妹妹能蹦跳走路的时候，姐姐已经接近懂事了；
    姐姐长到青春期的时候，妹妹正好是个萌娃；
    虽然农村萌娃总是一身衣服沾满泥，脸上手上黑得像逃难的难民，唯有脸颊两片红。
    有时，姐姐就不仅仅是个姐姐，还是半个妈。
    这些年，程佳涵不自觉地就担起了很多当妈的责任来。
    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一是因为村里没有合适的，二来，她想着妹妹读完大学以后也许会高飞，她自己就不想走太远了。
    爸妈一天天变老了，家里赖以致富的小果园也需要人料理，她还是想当个村姑，不想走太远。
    可惜，心里的情绪不由人。
    敏敏说得对，一起摆了一年多的摊，摆摊的时候天天见，这一阵天天一起吃饭好像无所谓，这一下看不着了，又不想给他发消息，又想看到。
    要说条件，孙文昊是真赶不上夏老板的，但是感觉这种事情，来得很奇怪。
    而且心里的理智还会一遍遍提醒她自己，人家夏少爷条件很好的，不要去想那些一步登天的事情。
    敏敏还没睡着，程佳涵就听见妹妹在身后说，“程佳涵，你都二十五了，在村里肯定算老姑娘啦。妈不跟你说，她要跟我说呢，总有人问她，哎，你的大女耍恋爱没有？”
    “好嘛，哼哼，”程佳涵冷笑了两声，“我累死累活帮她养女儿，她倒好，挖我的墙角，这破事跟你说，也不怕影响你学习。”
    这话一说，敏敏立时不吱声了。
    她唤了声，“程佳敏？”
    没动静。
    她用肩膀又顶了顶，妹妹柔韧的背回弹了一下，又没动静了。
    “老幺，敏敏？”
    这回有动静了。
    “还活着呐，别催命。”
    两个人仍然背对背，但程佳涵觉得敏敏肯定心里会有些难过，她可不像自己这么大条。
    正要说两句，敏敏却又开口了，“程佳涵，我想好了，我要考农大，考果树学。”
    “怎么着？你这是想女承父业？”
    敏敏回答的语气显得坚定，“就是。”
    “随便你，只要你考得上，”程佳涵说，“爸爸说了，学个一技之长就行，学农也行，培训班的老师说了，有出路。”
    她看了眼时间之后又说道，“快睡了，都快十一点半啦。”
    敏敏转了过来，妹妹这一动，程佳涵自己也躺平了。
    然后妹妹就像若干年前一样，缩到了她的腋窝下面。
    一个一米六九，另一个一米五六，倒还真是合适……
    敏敏觉得姐姐付出了很多，想说点什么，但组织不起语言来，这种事还真不像作文那样提笔就是八百字……
    程佳涵知道妹妹少女病又犯了，于是索性敞开天窗说道，“那你觉得孙哥怎么样？”
    “挺好的。”
    姐姐说，“他倒是老实，家里条件不好，平平淡淡就说了。”
    妹妹说，“咱家以前也穷啊。”
    “咱们那儿不是来了个好书记嘛，给咱们十里八乡全整富了，今时不同往日。再说，你看你凤兰姐，那日子过的。结婚前，情啊爱啊，婚后，她老公收谷子都不干，那男的又不是在城里有工作，还借着老丈人的钱做生意，做啥亏啥。凤兰给他买个小货车让他进城卖西瓜，他能把西瓜扔沟里……”
    “孙哥做生意不亏啊。”
    “废话！不然你姐能瞧上？我是实在不敢信村里说媒的那些人的话，还不如靠自己。”
    “那你咋不瞧上夏大哥啊？哈哈。”
    “你个小屁孩，人夏老板和白总住一个小区，那是你姐敢想的？说不定人家就是霸总小说里面出来体验生活的财团少爷。”
    程佳涵搂着妹妹，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感叹了一声，“你现在和席蕊玩得好，席蕊爸爸当官的，你不好好读书，你看你这闺蜜朋友以后有没有的做。但是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有点本事，那你们这朋友就还能相处，还能互相帮助。”
    “你这怎么一套一套的……”
    “有一回吃中午饭遇到白总，她教的。”
    程佳涵顿了顿，叹了一声，“随缘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要是这次不行，那你不就成老姑娘了？”
    姐姐嘴硬道，“老姑娘就老姑娘，怎么着？你看人家大城市的女孩儿，不结婚的一串一串。咱大老板二十六快二十七了，不也一点不慌?”
    “矮油，我家姐姐要走在时代的最尖端了。”
    “你还是琢磨琢磨你的成绩吧，小东西，睡觉！”
    “abandon，abandon……”
    （abandon是必背单词表的第一个单词，这儿是程佳敏在逗程佳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