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原之战(二)
早已准备充分的师俊彦率领三万安北军在快速突袭了由太子军一部防守的风琴渡物资囤积点后,并没有再次有所动作,而是全军在此地开始修整,同时,源源不断的双方斥候开始在风琴渡安北军大营周边五十里内展开了残酷的斥候战。
双方数百斥候或是三两骑,或是一二十骑,如同饿狼一般在春日的泥地里相互追踪、撕咬,每次战斗一开始,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短短三日,双方的斥候就都已损失惨重。
发觉师俊彦屯兵风琴渡的太子军四万人由太子六卫率长史黄射为主将,拔营离开沧州城下,向着风琴渡与三里原中间全速而来,同时移动的还有太子的大纛。
同时太子军剩余三万余人也在右翊卫大将军杨忠的率领下也开始收拾器械,似乎也准备放弃对沧州城的进攻。
师俊彦在得道太子军四万人行军方向后,将全军马骡都分配给士卒,每人只带了十日的口粮便开始向早就预设的三里原战场狂奔。
师俊彦与黄射均是宿将,对三里原这个大家心知肚明的战场是什么情况早已烂熟于心。
两侧均是高山密林且山路险阻的三里原能够容纳正面作战的宽度不超过两里,纵深也不过四十里。而纵横绵延数百里的山地更是让绕行至后方突袭的战术变成了天方夜谭。
这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标准的狭窄地域,如果想要胜利,就没有半点取巧的可能,只能一点点投入手中的兵力,直到一方压垮另一方为止。
但是,早已派出大量斥候的双方都发现了战场中央还有一处高于战场其他地方的土坡,这个高于周边土地一丈的土坡两侧都拥有不那么陡峭的缓坡,土坡上拥有一片天然形成的平地,足以容纳数千呈密集阵列的军阵。
如果哪一方拿到了这处土坡,那么仰攻的那一方就要承受巨大的伤亡,甚至会被土坡上安置的床弩威胁到本阵。
因此,都在向着三里原急进的双方完全抛弃了军中惯例的强行军标准,以接近八十里的极限速度赶去,为的就是能够抢先占领这处小高地,拿到战场主动权。
双方在强行军两日后,同时赶到了三里原。
看着面前的土坡,师俊彦在下令组装巢车后,便命令左厢军前军在都尉李如风的带领下,开始向着坡地发起了冲击。
同时太子军也派出了六千人开始抢夺这处战场上的关键地带。
双方敲响了密集的鼓钲声,相同频率的号角声与铜钲战鼓声在高山间回荡,惊起一片飞鸟。
两支疲劳到极点的军队再无法组织成规模的弓弩进行远程投射,因此,双方派往坡地的六千人在刚一接触时就进入了白热化的近身绞肉战中。
身着同样甲胄,说着同样话语,使用同样武器与战术的两支大魏精锐在这处宽度不过一千步的战场上操着长枪步槊,旁牌横刀展开了厮杀。
攒刺的长枪步槊让双方在短时间内就有大量士卒倒地。本就极为疲劳的士卒就算是身穿精铁制成的扎甲,一旦在密集的军阵中倒下,也绝无活着的可能。
一声声铜钲声在双方军阵后响起,双方前方的将校都能听懂对方的号令声,因此,再也没有变阵的说法。
架起的长枪步槊阻隔了双方想要站直身子贴近对方的可能,那就派出手持横刀团牌只穿身甲的跳荡。
发现跳荡的双方也用着同样的旁牌阻隔着对方从地面接近己方军阵的路径。
沉默且压抑的战场中心,只有长枪步槊互相碰撞或是刺中盾牌甲胄的声响。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咬着牙想要再进一步,可每前进一步双方就将付出大量的伤亡。
站在师俊彦旁边的刘昭此时早已穿上了一套不那么合身的甲胄,他看着同为大魏精锐的双方厮杀到了这种地步,竟不忍观看,把头低了下去。
“博才不必伤心,只要天下安定,一切都能从头再来。”
师俊彦淡淡地安慰了刘昭一下,随后举起手吼道:“左厢军后军,迫敌。”
看着前方短短一刻钟就变成薄薄一层的左厢军前军军阵,师俊彦毫不犹豫的投入了第二支力量,同时将中军的三千甲士抽调出来,放在了最后。与自己的两千中军帐亲兵卫队站在了一起。
看着巢车上挥动的红色三角旗,坐在地上的左厢军后军顿时动了起来,此时的他们并没有向左厢军前军一般挺着长枪步槊就开始了接敌近战。
结成军阵后坐在地上短暂休整进食的他们已经恢复了许多。因此他们在前进中掏出了早已挂好弓弦的长弓,在铜钲声中,他们在左厢军前军后方三十步低声喝杀,射出了战场上的第一轮齐射。
带有角度抛射的箭矢从高点急速下坠,迅速覆盖了第二支顶上去的太子军并立刻造成了大量的伤亡。随后到来的太子军弓弩齐射立刻还以颜色,只不过远没有安北军老卒经验丰富的太子军士卒远远做不到高角度精准抛射,因此他们选择了直接覆盖打击残存的左厢军前军。
看到在几轮箭雨覆盖后倒下的左厢军前军都尉门旗与军旗,师俊彦握着马鞭的手也不禁抖了一下。
他没有犹豫,还没等左厢军后军完全接敌就直接压上了自己的左虞候军。
站在巢车下看到红色旗帜再次挥动的章义,收回目光向前方看去,中军前方最后一个军阵开始起立,然后慢慢聚拢,并再次展开成三列的横阵,开始在军阵前方军旗与门旗的带领下缓缓前进。
章义看着有大量熟悉的人的左虞候军冲进了那片修罗地狱,心中却再没了什么波动。因为从战斗开始,作为最后方的他没有看到一个伤兵走下战场。
但是就如同自己阿耶的亲兵旅帅王大牙说的那样,战死总比在伤兵营哀嚎着求自己的同袍给自己一刀要来的痛快。
章义看向战场中央的坡地,神情中的最后一点属于少年的青涩也慢慢失去,取而代之的是寒霜般的冰冷。
战场中央开始接敌的双方第二波前排士卒相隔数十步就开始举起旁牌挺起长兵互相冲击。两军如同两头露出獠牙的野猪一般,狠狠地撞在一起,在鲜血飞溅中立刻在对方身上撕开了大量缺口。从远处看如同锯齿般参差不齐。
阵形并不厚实的两军前排在撞在一起时就扔掉了手中的长兵,转而掏出了横刀御敌。并依靠五边形的旁牌不断推挤着自己的对手。
从缝隙中与头顶不时钻出的长枪步槊让双方的前排都受到了致命的损失。没人后退!两方同为大魏的精锐,几乎将自己的韧性发挥到了极致。
长枪折断了就掏出横刀,横刀钝了就扑上去用用拳头殴打,用牙齿撕咬。双方狂呼酣战,似乎已经把这次战斗变成了证明自己作为大魏精锐存在价值的试炼场。
在身后响动不绝的鼓声中,顶上来的左虞候军与太子军第三阵已经开始接替早已连一列都不足数的己方残军阵线,用同样的语言高呼着死战再次搅在了一起。
处在军阵最后方的刘昭就算再逃避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不去看战场的局势,他双目通红,握成拳头的右手因用力过度都已变成了惨白色,他喃喃道:“互相倾轧至此,此战后,不论谁胜谁负,史书上,再不会有这一战的身影。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师俊彦自然听到了刘昭声音低沉的自言自语,他没有说话,他的心在滴血。不止是因为在前方死战的安北军老卒,也是为那些因为太子野心而在与曾经的同袍们殊死战斗的大魏精锐们感到痛心。
但是他不能像刘昭一样表露出自己的心迹。他是一军主帅,他必须表现的冷血无情。
战场中央的坡地上,被安北军老卒逐渐压制的太子军第三梯队终于开始出现了骚动,发现这一情况的师俊彦并没有投入自己的中军七千人,而是把本想留到最后的三千甲士投入了战场。
坐在地上等待命令的三千重甲在自己军司马的来回呼喊声中开始起身着甲。辅兵们为他们穿上长直身甲,披上披膊,带上护臂,套上护颈,系好扞腰,等他们带上铁胄,放下顿项,带上铁面具后,把骨朵、连枷、步槊、斩马刀、旁牌与投枪交到他们手中。就纷纷离开松散的重甲军阵,站在后方看着他们在认旗的带领下收拢开始出阵。
踏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前行的三千重甲从分开的中军军阵中间成纵队出击,而后在缓慢前行中开始变阵,逐步变成了五列的方阵。
他们的身后鼓声愈发大了起来,密集的鼓声中爆发出近万人齐齐地吼声。
“军旗所向,死不旋踵!军旗所向,死不旋踵!”
震天地怒声如同平地惊雷,在战场上陡然响起,在山林间回荡不绝,连高耸的古树都开始剧烈颤动,似乎要为之躬身折腰。
本就在气势上胜过一筹的安北军老卒们在身后不断传来的吼声中气势更盛。他们举起早已沾满鲜血变得滑腻的长枪横刀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人数与自己几乎想同的太子军第三阵,将太子军的第三阵骚动彻底扩大。
随后将太子军第三阵的军阵中心被以命换命连续冲击的安北军左虞候军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在程亦的带领下,他们沿着缺口开始疯狂扩大优势,几乎陷入疯魔的左虞候军用不要命的打法彻底打崩了太子军的第三阵。
五十岁的黄射就站在太子大纛下,他的身边除了太子六卫率另一名长史外,并无太子身影。
看着前方开始糜烂的战局,黄射毫不犹豫的一次性投入了手中除了五千预备队外的所有士卒。
一万五千名士卒排列着未完全展开的密集阵形向着战场中央开始推进。同时在号令声中不断抛射着密集的箭矢弩矢,试图遏制跟在后方冲击的安北军左虞候军。
因为坡地落入安北军手中,隔着这样一座横亘在战场中央的土坡再也无法获取信息的太子军在将左虞候军压制会山坡上之后,见到开始组成盾阵防御自己的弓弩,便齐齐开始了五十步的连续冲击。
一列又一列手持长兵的士卒开始了波浪式的冲击,试图通过连绵不绝的攻势击溃固守在土坡上的左虞候军,而后一举夺下土坡,进而开始威胁安北军中军。
当他们的第一波冲击刚开始时,安北军左虞候军突然从中间分开,一队全身重甲,手持旁牌的甲士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他们将大号的旁牌立在地上,轻易挡住了手持长兵冲击的第一列太子军,随后一轮一轮的投枪开始向着匆忙举起旁牌防御的太子军飞去。
沉重的投枪偶尔击破旁牌,或是深深地钉在太子军的旁牌上。
深知投枪近距离威力的太子军高举旁牌的同时也遮挡了自己的视线,等到他们放下旁牌时,已经举起步槊的安北军甲士已经借助下坡带来的速度优势拖着自己那几百斤狠狠地撞进了厚实的太子军军阵中。
向下冲击的安北军甲士在残余左虞候军的两翼掩护下如同一柄大斧,在太子军一万五千人的厚重军阵中砸出了一道数十步宽的缺口。
接敌近战的甲士们抛弃了长枪步槊,掏出连枷骨朵与斩马刀,在同样接近全员披甲的太子军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安北军甲士们毫不在意长枪横刀的攻击,似乎在对自己的甲胄自信之余也早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只是一个劲的向着同一个方向攻击,想要凿穿太子军军阵。
拥有厚实阵形的太子军自然不会让安北军甲士这么轻易就得逞,他们从两侧拼命挤压中间因为冲击过猛队形拉长且薄弱的甲士,很快就把冲击最快的部分甲士淹没在了军阵中,勉强稳住了自己的缺口。
发现了前方阵形被突破的黄射果断压上了自己的全部预备队,感觉也应该用一次最快速的冲击决出胜负的师俊彦同样派出了手中最后的七千人与身边的卫队,仅仅留下了侯方震与一百名卫士。
双方绵延不绝的战鼓与号角声中,双方迎来了各自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