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
书房内死一般的沉寂，
林育荣死死的盯着手里的书，一言不发。
他一直以为程治国是在说谎，
但说谎有一个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千万不要露出能被人一眼就瞧出的马脚。
这本书上的马脚，不是一般的多。
因为他不仅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没发生过的事情，
书中有关五六年之后的事情，同样详细，
林育荣甚至不需要去一一辨认，他只需要登上一年半载，书上的一切，就会不攻自破，
前提是，程治国说的确实是谎言。
然而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程治国说的目的是什么？
林育荣不觉得程治国是个没脑子的人，
所以——
他缓缓闭上眼，许久之后，才慢慢睁开。
如果说，程治国说的是真的，
自己所认为的催眠，也是真的呢？
程治国的技术，
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武器，
有关洪水的预测，
还有程治国不杀他的原因。
林育荣知道程治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对他儿子出手，
而这一次，自己为了杀他，甚至不惜拿整个轧钢厂的人做威胁，
就算程治国再无情，但单纯为了找回场子，也不该这么轻易放过他才对。
不过，如果这本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他知晓了自己的命运，那就绝不会屈服于命运，
而不屈服于命运的抉择，只有两个：
一是甘于就此沉沦，远离权力中心，在田野间终老此生。
二是奋起反击，在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拼死一击，站到权力的最巅峰。
后者看似是无稽之谈，但如果是现在，胜利的希望很大，
别说李公他们，
就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想过党内会有谁生出叛变之心，
现在不是封建社会，
一把手也不再是世袭制，
造反的代价太大，而收益太小，
他就算成功了，也只是当几年或者几十年的掌权者而已，并不能保障江山永远姓林。
但是现在，他多了个理由——不想死。
那收益就变得大了很多。
当然，作死的可能性同样很大。
他现在只是手底下的兄弟们做一些违背民意的事情，大家还会顺着他，
但要是造反，
大家会不会将所有的身家性命交给他，实在难说。
而且还有一点，
因为程治国的出现，“历史”出现了偏差，
就像这一次，那么多工人游行反对自己，为了平心民怨，他肯定会被拿出来开刀，
就算不被扔到山沟沟里去，但想要稳坐中央基本上是没戏了，
既然如此，那由他而起的xx大革命,自然是无稽之谈，
相反，他说不定还能趁着那个机会，重新大家的视野。
然而问题是，
他能接受十几年的沉沦吗？
在品尝过权力的味道之后，
在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之后，
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老战友享受人生，
看着那些不如自己的人，站在他只能仰望的高度。
“功成名就、解甲归田”，这种词语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至少林育荣知道自己并不是甘于平凡之辈，要不然要不会试图染指最高的那个宝座。
而且，
就算他真的能放下一切，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敌特还不算什么，
程治国就是个定时炸弹。
“当当当——”
一阵敲门声响起，林育荣妻子的声音响起：“育荣，该吃饭了。”
“你先吃吧，我有些工作需要做。”
“别太晚了，我让阿妈将饭菜给你放锅里。”
“嗯。”
门口恢复了平静，
林育荣站起身，开始思索眼前发生的一切。
程治国给的两个答案，
一个是：“那四份资料的答案，最后一个并不是e,而是无限。”
也就是说，程治国从来没有期待过，能通过国外的援助，让自己获救，
又或者说，他知道就算外界有援助，李公也未必会放过他。
所以，从一开始，程治国就没打算依靠他们，
自救，才是程治国唯一的选择。
事实也确实如此，
而在车上的时候，程治国说他的反击，在围厂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程治国的反击，目前来看，一是那四份资料，
之前他觉得是程治国的妻子太愚蠢，但现在看来，这应该是程治国的第一招，
目的有二，
一是试探李公的决心，
二是吸引他的注意力，
而第二招则是娄振华发的资料，目的同样有二，
一是向世界传达信号，让国家处于被动面，
二是让他们明白，只要程治国想，可以让任何国家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
一软一硬，
正常来说，
无论是为了国家考虑，还是为了人民考虑，他们都应该住手了，
但林育荣是为了报仇，
李公则是软硬不吃的性子，
所以这两招都没奏效。
接下来的第三者，就是东区职工们的游行示威，
虽然不知道程治国是怎么动员那么多人，而且敢将矛头指向他的，但就结果而言，对他的伤害性极大。
平民愤，
是高层唯一的选择，
而想要平民愤，他必然要被下放。
二则是这本历史书带来的影响，
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拔掉是不可能的。
是单纯为了活着也好，是为了权力也好，他都必须做出选择。
前者是外在压迫，将他逼到悬崖边上，
后者是心理博弈，让他对组织彻底失去信心，对未来失去信心。
软硬皆施、内外兼顾，
不得不说，程治国要是早二十年出生，那革命队伍里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这对林育荣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至于程治国最后的那句话，其实也不难理解，
他受过枪伤，身体一直不太好，时不时就需要休养，前段时间本想出来做点事，结果又被程治国狙了一下，不得不再次蛰伏。
十年后，
李公或许依旧身体健硕，
但他呢？
他可不再年轻，
若是依旧看不到李公有退位让贤的心思，那剑走偏锋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的他，尚且这么战恋权力，更何况是十年后。
然而还有一点林育荣想不明白，
程治国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逼迫他，而不是直接杀掉他，
单纯只是害怕给自己招惹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