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苹果哲学
作者:杏子与梨   全能大画家最新章节     
    顾为经精神振奋。
    他换了一支画笔,继续行云流水式的给底稿上填起色来。
    天空,树木,大槐树与槐树下的阿莱大叔。
    他用下笔的线条又短又快。
    该繁复的地方繁复,该精简的精简,该绚丽的地方绚丽。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同的色层彼此叠加,大量的细节逐渐填充在了亚麻画布之上。
    “画面的层次感,一下子就被拉出来了,整幅画的景深也被凸显了出来,像是从二维的平面,建立起了3d的立体空间!”
    酒井胜子抱着笔记本电脑,走到了男朋友的身边。
    嘴里的棒棒糖早就被吮吸的化了,胜子还是忍不住轻轻咬啊咬的口中的塑料棒棒。
    “好棒啊。”
    她不知不觉中,已经在顾为经的身后站了二十多分钟了。
    差一刻钟四点的时候,酒井小姐就已经搞定了给编辑写的简单答复信。
    提纲列好,写给编辑的回复就很模板化了。
    她端着电脑悄悄走到顾为经的身后,想等着他画画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让顾君看一眼。
    确定他对自己的措辞没有意见以后,就提交给《亚洲艺术》的方面。
    她好接着去改论文。
    结果,这么长时间,顾为经画画顺畅的一气呵成,一直没有要休息一下的举动。
    酒井胜子同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画还没有完成。
    胜子就已经感受到了这幅画和之前男友所创作的那一系列《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都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感受到了这幅画卷所蕴含的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这幅画究竟是哪里吸引到了我?是远方景色的壮丽辽阔,还是天边霞光的多变绚烂?是树干上层层叠叠枝叶的摇曳如波浪,还是槐树下看门人侧脸上深邃的皱纹和像是神秘巫术符号一样的疤痕?是它能让感受到了午后阳光的惬意安宁,还是能让我感受到了春日的悠远清新?”
    酒井胜子抱着电脑站在那里,花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最后。
    女孩心中得出了答案——
    都是。
    顾为经笔下正在诞生的这幅画和以前的那些作品,最大的不同便是,处处都有不同。
    同样的底图,相似的画法,却绽放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神彩。
    酒井胜子就站在那里注视着顾为经画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是迷人。
    除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专注工作的男人最帅这些陈词滥调,单纯看一幅能够沁入人心的作品在画家笔下诞生,就已然是一件分外赏心悦目的事情。
    这就和美食爱好者,看着油管上那些千万粉丝的美食博主柔情蜜意的拍打牛排一样。
    女孩伫立不动,看着顾为经将窗外的天光印入亚麻画布的纹理之中,百看不厌,丝毫不会觉得疲倦。
    直到顾为经画完了阿莱大叔身上的纹理,换了一根新笔,后退半步,不自觉的就又要把笔头往嘴里送的时候。
    妹子才不开心的皱了皱眉头。
    ……
    “顾君,这张画画的和以前的那些作品好不一样啊。”
    顾为经听到身后传来胜子的声音,手里一空,嘴里叼着的笔就被人给抽走了。
    “张嘴。”
    酒井小姐走过来,伸出一根剥好皮的棒棒糖,就准备投喂。
    “抱歉,忘了,棒棒糖就不吃了,我下次注意,笔是干净的。”顾为经发现胜子就在旁边,揪了他一个现行。
    只得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顾为经总觉得这个年纪,还和茉莉一样,吃棒棒糖显得有点幼稚。
    “不可以,张嘴,必须让你形成新的肌肉记忆,要不然你总有画出神了,把没洗干净的画笔含进去。”
    酒井小姐此刻脸上固执的神情,颇有几分她妈妈抓住酒井大叔偷偷吃烧烤时的风采,语气不容置疑的说道:“张嘴,啊……你要不喜欢棒棒糖,下次我就换成鲜柠檬,伱自己选。”
    “那还是棒棒糖吧。”顾为经见没办法,只好作听话状。
    “乖。舔颜料容易掉头发的。我们一起改掉这个坏习惯。”
    酒井胜子把棒棒糖成功塞进顾为经的嘴巴里后,满意的点点头,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
    “是邮件写好了么?”
    顾为经望见了胜子抱着的电脑。
    女孩点点头。
    “不重要,这事儿一会儿晚饭时再说。我中午时确实不应该打扰让你和我一起去写什么论文。你说的没错,顾君,你今天的状态真好,画的也很是漂亮。”
    胜子端详着眼前的画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阳光从被日头从画面的斜上方洒下,从云层中穿过,流淌过蓝色的天空,透过婆娑的树影,引导着观众的视线逐渐移动,直到画面正中央阿莱大叔的脸上。完成了进入画面的流程。”
    “接着又通过阿莱大叔的眼神导向洗头中的小女孩。”
    “最后又通过茉莉指着圣母雕塑的肢体动作,让视线从画面右侧阴影中的暗部回到构图高点,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环形欣赏回路。”
    酒井小姐站在画架边,揣摩了片刻,点头又摇头。
    “顾君,你的作画思路我清楚,以前的那些画稿也是如此,这张作品的光线却如此的生机勃发,是调色的问题么?教教我好不好。”
    酒井胜子一副充满求知欲的表情。
    她一眼就发现了这幅画光线的奥秘。
    顾为经画的是融合画,她的那幅《为猫读诗的女孩》可是正经八百的正统印象派作品。
    胜子心里不痒的像是有猫咪在抓,那是才奇怪了呢。
    顾为经沉默了片刻。
    他很乐得把自己的绘画经验和女朋友分享,可是心得是很玄乎的说法,他在斟酌着怎么才能表达的更加精确一点。
    “我在画苹果。”
    他思考了一分钟,终于给出了自认最精确的概括。
    “画苹果?”
    胜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眨巴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神色茫然。
    “没错,就是画苹果。这是前段时间,林涛教授给我在微信上上课的时候,所告诉我的说法。”
    顾为经认真的点点头。
    初时,他只是注意到了漂亮的天色变化。
    越画。
    他所琢磨出来味道也就越多。
    林涛教授上课的时候,讲到绘画哲学,说到前辈大师曾言,治大国如烹小鲜,而画水墨山水亦如画苹果。
    “卖苹果的小贩每天见过苹果形形色色,不计其数,所以看一枚苹果,无论美丑,早已可以淡然视之,小孩子看到一枚苹果,或许会吞咽口水,若是苹果太青,或者有虫蛀,觉得厌恶,也未曾可知。唯有画家面对苹果的态度与众不同。”
    顾为经盯着眼前的画架,一边在调色盘上技着颜料,一边慢慢的分解道。
    “胜子,我们这样学艺术的,从小到大的造型课上,都画过很多苹果对吧。”
    “嗯。有些是真苹果,更多的则是些蜡质、塑料的水果模型。”
    酒井胜子点点头,苹果,橘子,葡萄酒杯啥的,几乎可以说是艺术生练素描的时候,最熟悉的东西了。
    “林涛教授和我说,在所有的职业中,画家看待写生时的苹果时的心态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卖它,所以像小贩关心它的品种贵贱,不会吃它,所以像馋食的小孩关心它的酸涩与否。画家看到苹果,则要郑重其视,我们只关心它本身的美。”
    “杰出的大画家,身前即使只放着一枚烂掉的苹果,也要平心静气,屏绝杂念,用谦恭的态度,虔诚的姿态,把它当作一种素来不曾见过的珍奇现象而观察起来,描写起来,描写它枝叶上的尘土,盘中的倒影,虫眼上的渐变色彩,未成熟的青涩纹理。”
    “当你用微观的眼神观察世界的时候,总能看到自己未曾注意过的美。当一个人宁静到可以在烂掉的苹果中发现无限的美好时,于是新世界的大门就向你轰然开放。”
    “你会发现自然的美好隐藏在世界的方方面面,在苹果中,于瓶花里,在院子里在田野间,无限的世界潜藏是无限的颜料,无限的美景。水墨写意,便是如此。”
    顾为经看着窗外的天空。
    “即使有一天你给西斯汀大教堂画穹顶画,也应该抱着画一枚苹果的心态,这就是林涛教授的苹果哲学,我现在也开始明白林涛教授在说什么了。”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画功了,我能感受到自己画功的进步,心态决定作品的上限,画功决定作品的下限。”
    想要从技法层面,巧妙的将不同流派的绘画方式自如的结合起来,确实很困难。
    除非……
    像顾为经一样,全部都达了职业二阶的水准,才会感到轻松写意。
    职业二阶看上去不厉害,至少没那么厉害。
    唐宁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师水准了,而酒井胜子没有系统,绘画技法中的长板,照样也达到了这个等级的评价。
    新加坡画展官网上大师组的历年参展选集中,更是职业二阶水准的画家遍地乱走。
    事实上。
    这就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
    不提唐宁、酒井胜子两位,都属于绘画没开挂,人生开挂的典型。
    谁说老爸、师父是顶级艺术家就不算活生生的外挂啦?
    一个绘画经验值的辅助系统和生下来老爹趁九位数的美刀,两个选择放在网上让人投票选。
    认真的讲道理,胜出的还不一定是谁呢好吧!
    拥有了门采尔的素描功底,顾为经开始不也要在网上兼职卖10美元一张的插画赚外快?
    画家能不能成名,技法只是一部分,不是全部。
    至于新加坡国际双年展这种发达国家文化名片一样的项目里,说什么职业二阶不出奇,这就宛如在清北校园里大谈特谈高考650分很平常普通一样,对普通人来说,无理且傲慢。
    谁抱着一张此般技法水平的作品,拿给顾童祥这样在小城市开的小画廊里当主心骨,并在职业一阶水准上蹉跎半辈子,若无意外,还将长久继续停留在职业一阶水准的老画家看。
    表示这个水平稀松平常,随便画画就画出来。
    顾老头嘴上笑呵呵,心里肯定恼羞成怒的恨不得跳过去,一口咬在你的鼻子上了。
    太羞辱人了!
    在整个艺术生的圈子里,职业二阶的水准线,就是那个大过滤器。
    职业入门拼努力,大师入门看天赋。
    绝大多数愿意认真努力的艺术生,只要愿意投入时间,投入精力,达到lv.4职业一阶的水准都是有机会的。
    因此职业一阶水准的画家在艺术家的世界里,并不少见。
    就算酒井太太完全看不上莫娜的天赋。
    女子学生会主席小姐只要愿意长久的努力下去,或许到了二十八九岁,或许三十五六岁,总有能达到职业级水准那一天的时候。
    当然。
    在这个过程中会不会因为挣不到钱饿死,或者坚持不下去,早早转行,放弃了纯粹的画家这个职业,这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说句可能政治不正确的话,艺术家的生活就不是给穷人准备的。
    欧美女性艺术爱好者的群体中,富裕阶层的家庭主妇的占比超高的。从十九世纪开始,农场主,工业家,律师医生家里的白人小姐就既爱画画,也是画廊、画具商消费的女性人群画像中的主力军。
    就是因为她们又有闲,又有时间,还有钱不需要真的想靠画画来挣钱。
    只是陶冶陶冶情操的艺术爱好。
    有了这三要素,艺术的门槛在你面前,就要比平常人低了许多。
    这批家庭主妇从用笔熟练度的角度来说,往往都不会太低,乃至比不少搞先锋艺术的职业画家,还要强,都是常有的事情。
    莫娜早早的就把这样的生活当成理想,也是对人生拥有很清晰明确的定位规划,是有主见典型。
    大师就反过来了,许多美院教授教课的时候,都喜欢会把大师和顶级运动员放在一起比较,告诉大家,想要培养出大师级的画家。
    关键不是怎么教,而是怎么找到的他。
    生下来有这个天赋,有这个悟性,你就能吃这碗饭。
    没有足够的绘画天赋与创作灵性,就像许多人注定没有机会百米跑进9秒6,你就成不了博尔特,也成不了绘画大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