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立。

    有“倒立就是举起地球”这样的冷笑话，还有“俯卧撑等于在x地球”这样的烂梗，但莫明现在发自内心地感谢它没有被小女孩实现。

    重力逆反，天地倒悬。

    大地像装在盒子里的整块果冻，被胡乱切过几刀再倒扣过来。破碎地块像割开的果冻，在重力作用下缓缓和大地分离，一点点向“下”滑落。

    “天塌了”这词一下有了实感。

    头顶的庞然楼体则变成了“地面”，种种碎片如雨落在上面，把玻璃外墙打得稀碎，变成更多的碎片飞舞在半空。

    靠近大楼的地方，重力朝大楼；靠近大地的地方，重力朝大楼。但这中间的几十米距离，却是一个混乱区，重力像调皮的精灵，时而向上时而向下，身处其中的人左右不分上下颠倒，动一下就想吐。

    在莫明眼中这又是另一幅光景。地球重力场是一切的基础，在地表它是均一稳定的，连带着其他力量都简单有序。但现在，温驯的力量箭头就像脱缰野马，每一寸都在弯曲和旋转，漩涡出生又消灭，有昏冥蒙昧之感。

    从整体看，涌动的箭头们像一只克苏鲁巨兽，茫然又蠢动，完全随机的扭动和涨缩像承受巨大痛苦的挣扎。

    他想起梵高的名画《星空》。混沌的丝线充斥每一寸角落，那是梵高在那个夜晚真切感受到的，来自自然的疯狂。

    莫明三人就身处其中。墨茗奋力调整自己的矢量喷口，但周遭混乱的重力流向让她无法把握哪怕一瞬间的直线飞行路线，她抱着莫明，像被灯泡烫掉眼睛的飞蛾，飞出茫然无措的弧线。

    杨书唯更加不堪，没有墨茗那种可以调整出力的矢量飞行系统，纯靠战斗经验和天赋的他，甚至不敢把倍数加得太高。

    他可以提高倍数，在无数碎片中闪转腾挪，但不均匀且时刻变动的重力，很容易在踩实空气当落脚点的时候让他“脚下一滑”。摔倒的时候要是有碎片正好贯穿脑袋，那就万事皆休了。

    他现在就像非牛顿流体中扑腾的鱼，越扑腾束缚越深，最后把自己活活困死。

    混乱重力成了天堑。

    怎么办？两人同时冒出这个想法。

    墨茗看了一眼杨书唯那边，她已经有撤退的想法了，战斗意志还在，但毫无希望的送死更不明智。最低要把情报送出去，但按杨书唯的性格，他肯定不会独自走掉。还有自己现在抱着的这小子，恐怕也是要干到底的……

    杨书唯瞟了一眼墨茗那边，他已经想溜了，至少退出小女孩的射程范围。只是墨茗那认真到直线的脑壳未必肯。莫明那小子更别说了，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美……

    莫明呆呆地望着混乱的中心。小女孩自在地翻了个跟斗，重力就像扶着摇篮的母亲，宠溺地帮助她轻松翻身。

    行为模式没有变化……还是那个小女孩……

    莫明猜测，当小女孩使出全力的时候，幕后boss就会接管她，两个不同的人，行为细节在莫明脑中能看出巨大差别。现在，他只剩一个念头回荡在脑海中：

    这还不算“使出全力”吗？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啊！

    他咬咬牙：“我们撤吧。”

    “好啊好，啊好啊”“往哪撤？”通讯频道里两人同时道。

    莫明被整齐划一的回应吓了一跳，顿了一下道：“冰城火车站！至少把内驱力引擎带走！杨书唯你去，取出来能跑多快跑多快，两难自解！我们没必要和她纠缠！”

    “不。”杨书唯忽然沉声道，“你们走，吧我必，须留下来。”

    嗯？为什……

    莫明刚张嘴，就感到巨大的虚幻箭头扫过，掠过自己的身体。他头皮发炸，那目光却没有停留，而是继续横扫，最终停在了不远处的杨书唯身上。

    莫明一激灵：是小女孩的注意力！

    小女孩好整以暇，在无数碎石杂物间锁定了自己的断手，伸手一捉，隔空摄了回来，摁回飙血的断腕处。她舒张一下手掌，目光随意扫过莫明墨茗两人，最终落在挣扎的杨书唯身上。

    杨书唯忽然不挣扎了。他猛地盯住小女孩，眼中倍数一跳，跃到——他要拼命了！

    千钧一发之际，莫明深深吸气！

    心脏用力一搏，挤出一道深刻许多的黑色波纹，波纹极快掠过整片空间，也掠过杨书唯所在位置，附近的一切细微箭头都看得分明！

    小女孩伸手对准杨书唯！

    莫明按住耳机：“倍数100，左上50厘米前73后197正上300！”

    “杨书唯！”墨茗补上一句高呼。

    只要听得到，就来得及。杨书唯视野中，倍数从跳到，在极短时间内做了四次位移，闪开了十七枚碎片，极为顺滑地逃出了三米空间！

    杨书唯还担心自己会“脚下一滑”，但没曾想，混乱重力像认识他一样，每次落脚点都坚实合适，甚至在暗暗助推他的行动。

    嗡！小女孩手掌握紧，【碾碎】发生，杨书唯刚刚的站位，三米球体内的所有物质都被碾为尘渣。

    “嗯？”小女孩皱眉。

    “墨茗，麻烦往左飘50公分……飞不动没事，听好，矢量喷口出力左下偏右5.76度，动力输出13.11公斤；正前偏上17，动力输出77；右下70.93，动力输出10.375，十秒钟内有效。”

    少女不由自主，喷口依次形成，微微出力，处处牵制行动的混乱重力此时像成了朋友，飞行顺滑无比，像身处河道一般被水流推着，一下子成功移动了50公分。

    碎片依旧无序飞行，但这个角落似乎被世界遗忘了，石块玻璃长了眼睛，躲着两人走。

    “唯一解……”莫明喃喃道：“猴子在无限的时间中乱敲打字机，总能敲出一部莎士比亚；龙卷风在无限大的垃圾场中肆虐，卷起落下的零件迟早有一次可以正好组装出一部奔驰车……总有那么一瞬间，世界帮我，你我帮我，敌人也帮我！”

    墨茗气道：“有办法就快说！”

    莫明停顿一下，缓缓道：“必须留一个人，在这里，阻拦她。”

    没有犹豫，杨书唯道：“告，诉我去她那，的路径！”

    “十秒钟后，你和小女孩的连线会有最粗的一条重力逆流，重点是唯一的一条，你她之间的随机性会降到最低，阻拦你的只有些有规律的碎片而已！我将其中的曲折点告诉你，接下来看你！数据在这……”

    听莫明一边报数据，杨书唯一边道：“枪！”

    墨茗递出一条胳膊，无数银尘凝聚在手上，环状结构层叠浮现，中央的导轨上，放置的不是银色弹丸，而是一柄和六尺半相同的银色长枪！

    嘶！

    长枪被电磁力驱动发射出去，对准杨书唯！

    磁轨炮的速度何其快？力量何其大？一路上的所有混乱重力和杂物碎石不能阻挡分毫！

    杨书唯深吸口气，眼中倍数直线上升，世界愈发凝固，而长枪终于在到自己跟前的时候几乎停住！

    倍数。

    他略微闪开一点，一脚踹在枪杆侧面，长枪的方向被改变了一丁点。

    墨茗为了方便杨书唯，没有施加旋转力。杨书唯连续击出上百拳脚，银色长枪几乎弯出了一个巨大的弧度，枪尖已经直指百米开外的小女孩！

    “呼……”杨书唯喘息了几下，调匀气息，十秒钟也差不多到了。

    莫明的数据还在不断从耳机中传出，但被拉得极慢。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环境了，只是想趁着这会儿休息一下。

    孤立于时间线之外的人，即使在最紧张的时刻，也能抽出些余暇来。

    至少在他报完数据前。

    “……倍——数——1——0——0——。”

    时间到。

    杨书唯将倍数降低至。

    他化作一团模糊的光影，带着一道银色的线，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