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马夫
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你若真想去天神院,为何不让你师父推荐你去?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鹤青和南宫明说了一样的话。
    我实话实说:“师父大半年才来看我一次,我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不知道下一次次她什么时候会来。”
    “而且我既然已经拜了师,还这样提议,师父会伤心的吧。”我也把心中最深的顾虑告诉了他。
    鹤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问他:“对了,那天在大殿上,你不是主动请缨,去把云华公主找回来吗?为什么...为什么又把她放了?害自己受这牢狱之苦。”
    “当然了,这是你家的私隐,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虽好奇,但也知此事事关三公主声誉,其中隐情不为外人道。
    鹤青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把自己说得有多超脱世俗,也并不认同他们的结合,仙凡殊途,两族有别,凡人寿命短暂,三妹跟着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看着他经历生老病死的轮回,而她也要一遍又一遍饱尝失去爱人的痛苦,我不想她受这种苦,所以我才答应父君把她从凡间带回来。”
    “可是这一世不一样。”
    鹤青的眼底透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我的心也跟着纠了起来。
    “这一世,她与那个凡人...他们...他们有了孩子。”
    “我下到凡界很快便找到了他们,三妹手里拿着拨浪鼓,在逗孩子玩,她堂堂天界三公主,平日里锦衣玉食,最重举止打扮得体,这会儿竟然穿着粗布衣服,作村妇打扮,一看到我,连忙挡在她的孩子面前,取下头上的青玉簪指着我,这时我才明白,他们才是一家人,她已经把我这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哥哥当成敌人了。”
    “孩子的父亲不在家,我让她别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三妹这才放下戒心,这时,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我看着她哄孩子,三妹还让我抱抱他,说这是我的外甥,那孩子还那么小,身子软软糯糯,粉白粉白,像洗净了的莲藕,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我一下子就于心不忍了,孩子有什么错?都是大人造的孽罢了,我不想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妈妈,她求我,不断地恳求我,我就放他们一家离开了。”
    我看着鹤青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皮微动,睫毛也跟着颤动,不禁动容,拍了拍他肩膀说:“你没做错什么,不用自责。”
    “没有吗?可是三妹和她的孩子只能流落在外不能回家,而我也违背了夫君的旨意。”
    “当然没有了,只要三公主和那个凡人是真心相爱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都是自己的选择罢了,”我笑笑,说:“你是武神,不是救世主,岂能尽善尽美。”
    鹤青的眼神中似有波光闪动,眉头舒展开来。
    “是时候该回去了。”鹤青说:“谢谢你的糯米糕。”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惋惜。
    我一看日头,确实不早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这就走吗?蕊芝她们还没回来呢,在呆一会儿吧,水下怪冷清的。”
    我刚说完,蕊芝就从门口走进来了,她先是愣了愣,随即对我喝道:“阿善!你一天天的不好好修炼,也不来蟠桃园帮忙,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我今天要好好罚你。”
    “蕊芝姑姑,”一旁的鹤青见状赶忙替我辩解:“您别生气,是我私自出水牢的,与她无关,但我发誓绝无逃走之意,不会给昆仑山惹麻烦的。”
    我不服气,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你说我越帮越忙,让以后都不许我靠近蟠桃园的嘛。”
    蕊芝就像没有听到似的,对我说:“你去烟落居门口跪着,不跪到太阳下山,不许吃饭。”
    鹤青还想再辨,却被蕊芝打断了:“武神殿下,这是昆仑内务,她是我蟠桃园的仙子,王母娘娘和她的师父把她托付给我一日,她就要受我管教一日,殿下若是不舍,尽管回了娘娘,把她要去你的彤云殿便是。”
    鹤青张张口,欲待说什么,我先抢在前头跑出去,往门口的鹅卵石上一跪,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我经常受罚,都跪习惯了,你快回去吧,”又使了个眼色悄声道:“过几日我再去找你玩。”
    鹤青叹了口气,只得用法术结了两个草甸子,给我垫在膝下,便自去了。
    可惜我没能守诺再去看他,过几日,各处的仙子们都在议论,说凡界有一个叫黎国的地方,其国主不远万里,来到昆仑山脚下朝圣,用十里车队带着无数供品,来求见西王母一面。
    据说这皇帝年纪虽轻,却是马上平天下,刀下挣来的功名。
    彼时昏君当道,民不聊生,九州国土四分五裂,诸侯混战,逐鹿中原,他连年四处征战,终于打败所有对手,建立了黎国政权,还百姓一片乐土。
    这年轻皇帝功勋卓绝,在称帝后没有狂妄自大,独行专政,他知道黎民饱受战乱之苦,穷困贫乏,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情况,实是惨绝人寰,而朝廷初立,国库空虚,他便带头鼓励耕种,缩减开支,还大赦天下,提出免除三年赋税,以减轻百姓的压力,得到了举国人民的拥护和爱戴。
    总之年轻皇帝的好处数之不尽,西王母感念其功德,居然破天荒地同意召他上昆仑山,还决定大摆宴席,宴请他,实是闻所未闻。
    玉虚宫一声令下,整个昆仑山都忙开了,各处的仙娥们都被抽调去准备晚宴。
    西王母虽不铺张,但好面子,这是真正的天家盛宴,须得彰显出气派来。
    须知西王母神名远播,却十分低调,终年不是在昆仑山上闭关就是外出云游,连玉京也是不大去的,除了九百年一次的蟠桃大会之外,昆仑山上少有宴席,往常别说是凡人情愿祈福,就是有慕名而来谒见的小神小仙,轻易也是见不到的,百来年到头,来来回回见得也就这么几个,交好的就更少了,听说原先与玄女和上一任月神为友,后来前月神与魔尊结合,叛出天界,生下一女后死在了长生海,她就更鲜少与那班神仙打交道了。
    西王母要设宴一事传出后,蟠桃园里的几个仙娥也是心思浮动,既想去西王母面前露脸,又听说这年轻皇帝不但本事高,而且长相英俊,一个个凡心暗动,都巴望着打扮一番后能去看一眼那凡人男子的模样。
    温嘉喊了蕊芝去帮忙,我跟在后面,也想瞧瞧热闹去,毕竟除了化成人形那次,我还没怎么去过玉虚宫呢。
    蕊芝回头瞪了我一眼:“屋里呆着去。”
    我只好停下脚步,讪讪地目送她离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嘱咐:“看好蟠桃园。”
    我?
    偌大一个园子我一个人怎么看得过来。
    不过碧莲露茶并其他仙娥都上赶着去玉虚宫帮忙了,怕是也只有我了。
    忙活了几日,终于到了大宴之日,玉虚宫里吹笙鼓簧,八音迭奏,热闹非凡,各种仙蔬神果,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入殿内。
    听偶尔路过的小仙娥们说,那皇帝献上了大量绫罗绸缎、古玩玉器皆是难寻的孤品,黄金珠宝翡翠玛瑙更是数不胜数,摆满了整个大殿。
    “那皇帝陛下是否真如传闻中的英俊潇洒?”一个仙娥问。
    “听玉虚宫的姐姐说,皇帝本人倒不如传闻中的那般英俊,虽然也算得上端庄持重的,毕竟是天子嘛,但就...跟谣传的不大一样。”另一个仙娥回答,语气略有些失望。
    “唉,毕竟再怎么说,也就是个凡人嘛,再厉害的人物到了天界,也就是个寻常。”
    “是啊,我们天界,各路仙官神将,哪一个拎出来不必一个凡人天子好。”
    “对对对,算起来还是武神殿下才是真正的英明神武,品貌非凡,天上地下都属一绝。”
    “是吗?我觉得广成君殿下也不错...斯斯文文,又很随和,待我们这些小仙娥也是极好。”
    “大殿下是好,但怎么说呢...总是...总是先天不足,哪里及得上二殿下,平定六界,威震四海的气概。”
    “嘘...”这群小仙娥们叽叽喳喳议论半天,终于有一个看上去年长一些的仙娥听不下去了,出声阻止道:“又没规矩了,两位殿下岂是你们能议论的,若被温嘉姐姐听到,看她不把你们贬下凡去。”
    “快走吧,宴席开始了,宫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位仙娥催促道。
    这时,附近的几棵蟠桃树上的树枝忽然摇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断裂的声响,将她们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我坐在树干上,两只脚荡在空中,她们根本没把我当一回事儿,反而骂我:“阿善,你是猴子吗?蕊芝仙姑最是宝贝蟠桃树了,要是被她知道你在蟠桃园里上蹿下跳,看她不罚你。”
    我一脸无辜地说:“不是我。”
    真不是我,我也是听到了园里的动静,这才爬上树查看的。
    但这几个仙娥根本不相信我,不过她们妄议上神在先,也没空寻我的晦气,便走了。
    我还在找踩树枝的人,人没找到,倒是找到了被踩坏的树枝,就在离我刚刚坐的地方不远处的树干上有两个很浅的脚印,地上掉了几支树杈和一些树叶。
    这蕊芝看了,不得心疼坏了?我一定要将这罪魁祸首找出来。
    这样想着,我便在蟠桃园间穿梭,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服,手上拿着缰绳的青年映入眼帘,他在树下探头探脑的,形迹十分可疑,看到四下无人,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青年不但打扮得不像昆仑山中的仙侍,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仙气。
    凡人?我诧异了一下,这儿怎么会有凡人?
    莫非...
    “你是迷路了吗?”我问他。
    那青年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见我从树上跳下来,不禁愣住了,失神地望着我。
    “喂,我在问你话呢。”我见他呆呆得不说话,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仙子勿怪,”青年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道:“我只是...从未见如仙子这般美貌的女子,被仙子的丰韵神采所倾倒”
    我咧嘴一笑,心想,这青年虽然冒失,倒是会说话,又觉得自己太得意忘形,有损天界威名,便清清嗓子说:“你到底是谁,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你可以擅闯的?”
    青年一惊,解释道:“我,我,我,我是跟随皇帝陛下上山的马夫,我是来,是来...”他本来想说解手方便,但好像听着不太礼貌,可能是在我这样美丽的仙子面前实在说不出口吧,最后从嘴里蹦出他自以为最儒雅的词:“如厕的。”
    我看他吓得一脑门汗,说话结结巴巴,觉得颇为有趣,于是说:“哦?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马夫一时语塞,不知是紧张还是慌乱:“我,我迷路了。”
    “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蟠桃园,西王母宫可不再这里,”我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带带你过去。”一边说心里一边盘算,今日这样的大宴之上,还不知道有什么样没见过的美味珍馐呢,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吃上两口。
    马夫一愣,旋即拱手作揖道:“好,好,那就有劳仙子了。”
    我走了两步,见那马夫没有跟上,回头催促道:“磨蹭什么呢,快走吧。”
    马夫谦卑地应了一声,临走时还恋恋不舍得回眸,不知是不是舍不得这满园的景色。
    没错,这个马夫就是后黎国的开国皇帝李启彻。
    后世流传着一段文字,可以作证这一点,据说是李启彻亲口说的。
    他年迈以后,精神大不如前,一日午间,他昏昏沉沉地在寝殿休息,然后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与年轻时在昆仑山上见到的仙子再会,正满心欢喜地与她游园,谁知门外有一名内官不小心打破了茶盏,把他惊醒了,懊恼不已,差点下令杀了内管,不过到底是仁君,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李启彻发了一通脾气后终于平静下来,同身边的近侍说起那日见到仙子时的情景,他说:“只见一个身着绿衣,身段轻盈,肤若玉脂,面如粉黛的女子从树上跳下来,美得跟天仙似的,哦不,在这仙境里住着的大约就是仙子吧,仙子的神情俏皮可爱,与寻常神仙的端庄持重不同,让她更添几分灵动和生气,落地后婷婷地站住了,她身后的桃花纷纷落下,花瓣撒在她的肩头,落在她的黑发上,她笑意盈盈,眨着眼睛看着我,美得跟一幅画一样,叫人一见倾心,终身难忘,世人都说我无后是为不孝,身为国君终身不娶,更是有碍江山社稷,那是他们没有见过这位仙子,她不仅容貌惊艳,更是有一颗善良赤忱之心,若是见了,其他凡尘女子便再难入眼了。”
    自然,我也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