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临盆
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紫舞梦里的环境忽然一黑,她似乎去到了一个夜漓从未去过的地方,灰蒙蒙的天空透着令人不安的暗红,大地隐动,抬眼望去,远处的山岩上留着熔浆,凝神看那天上的红影正是映射了地上的流火,天边不知名的黑翼掠过,怪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此地穷山恶水,竟是个比冥界还要阴幽恐怖的极恶之地。
    暗楼的阁台外,一个黑衣女子向一个坐着的白发男子下跪行礼:“属下不知陛下亲至,未能迎接还望恕罪。”
    “免礼,快起来吧,我是为了般若公主的事来的。”白发人温和地说。
    黑衣女子站起来,白发人又问:“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回陛下,般若公主怀胎三年,二十多日前开始分娩,但至今...还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夜漓闻言略有些惊讶,他们口中的这个般若公主是何人?竟比紫舞生产时还凶险,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白发人叹了一口气道:“孽缘啊,尘殇这次做得有些过了。”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只晶莹剔透的蓝色珠子,递给黑衣女子:“给公主送去吧。”
    “这是...?!”黑衣女子惊诧不已,一时竟不敢接过来,复又跪下道:“陛下,此乃妖界至宝,你真的要...”
    白发人微笑道:“都是身外物,用之了却一段因果,不好吗?”
    黑衣女子又合手行礼:“可是...可是现下魔族和天界的关系如此紧张,陛下真要趟这趟浑水?”旋即觉得自己失言,又说道:“陛下勿怪,属下只是...”
    白发人叹了一口气道:“尘殇虽然已入了天族,但他终究曾是妖界一员,我不能坐视不理,况且神魔两族逐力,六界都要受苦,若这孩子能平安降临到世上,说不定能成为化解这一切的关键。”
    原来这里竟是魔界,想是紫舞做下大案,难以立身自处,一路竟逃到了此处,夜漓双眼东张西望,找寻紫舞的下落,果然在角落一个柱子的阴影里发现了她藏匿着的身影。
    黑衣女子接过蓝色珠子,白发人又道:“蝶妖紫舞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黑衣女子道:“凡村一百三十七口人,无一幸免,引得六界震动,天怒人怨,属下赶去的时候,她已经逃走了,据说正是逃到了魔界,属下来时已与魔尊言明,得到允许展开搜捕,一定将她抓回给上天一个交代。”
    白发人道:“你与紫舞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让你亲手抓她会不会...”
    黑衣女子斩钉截铁道:“请陛下放心,属下明辨事理,决不会因私废公,纵容凶手逃脱。”
    她朝白发人拱手作揖后便离开了,紫舞悄悄尾随在黑衣女子身后,也追了上去。
    但没跟多久,就被黑衣女子发现了行迹,正要穿过一片黑林时,黑衣女子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了。
    紫舞觉得自己跟得挺紧的,没想到还是跟丢了,正有些意外,四下寻觅,却听一个声音从顶上飘来:“你果然出现了。”
    她一惊,抬头一看,黑衣女子从树干上飘然而下,翩翩坠地,一落下便出手要擒她,紫舞侧身避开了,但黑衣女子没有停手,二人在这林间你追我赶,飞来飞去,但也不对对方出手,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足足进行了有一刻,结果是一个抓不到,一个逃不掉,可能是双方均觉得无趣,终于停下手来,但戒心不消,分别立在两棵树上,朝对方喊话。
    紫舞道:“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面无情,也是,连自己的情郎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黑衣女子转过身面向紫舞,夜漓终于看清了她的相貌,正是年轻了几分的腾蛇姥姥。
    腾蛇没有接她的话,反问道:“我问你,那凡村的惨案,真是你做下的?”
    紫舞嘴硬道:“是又如何?”
    “你!你越错越离谱,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众叛亲离的样子?!难道就不怕回不了头吗?”
    紫舞冷笑道:“笑话,难道我现在就回得了头了?”
    腾蛇沉下脸来:“你为了躲我一路逃到魔界,现在又跟着我做什么?”
    紫舞不说话,眼神却藏不住,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腾蛇的衣袖里散发出的微弱蓝光。
    腾蛇立刻明白了她的目的,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背叛妖界不止,竟然还觊觎起了万灵珠。”
    紫舞不屑一顾:“刚刚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万灵珠是妖界圣物,与其让你们拿去便宜了一个外人,还不如给我。”
    腾蛇冷笑一声,显出妖身,说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在夜漓面前,一只大蝶子和一条巨蛇厮打在了一起,打得那叫一个你死我活,下手毫不留情,这景象还真不是实时都能见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但紫舞的功力较腾蛇,终究是欠缺一档,所以刚刚追踪才那么容易就被发现,很快蛇身便缠绕上蝴蝶,像是要把她捏碎似的,紫舞落败,变回人形,跌落到地上,直吐出一口血来。
    腾蛇也收起妖身,正想要上前给她最后一击,黑林里有身影闪过,一只小妖跳到腾蛇面前行礼道:“不好了,般若公主难产,眼看要不行了。”
    腾蛇拂袖看了看里面的万灵珠道:“我立刻去。”
    说罢,也顾不上抓紫舞,只让那小妖先看着她,自己复又化成蛇飞走了。
    紫舞虽然受伤,但夺万灵珠的心思不死,腾蛇一走,便用言语诓骗了小妖,待得她脱身之后,便立即向腾蛇离开的方向奔去,跑啊跑,来到了一片黑水边上,只见对岸有一座孤岛,孤岛上立着一座宫殿,宫殿前一群魔侍进进出出,样子分外焦急,宫殿内有女人的惨叫声传出来。
    是这里了,腾蛇说的那个叫般若的即将临产的女子一定在这里面,妖皇要用万灵珠救她,那圣物也必是在此了。
    紫舞偷袭了一个魔侍,随后变化成他的样子低头跟着殿中的人群走,走了没多久,便又听到女人的惨叫声,那声音撕心裂肺,震耳欲聋,有说不出的哀绝和悲愤,闻者惊心。
    紫舞很快发现了叫声的来源,她跟着魔侍绕到殿外,便迅捷地脱离了队伍,躲在窗外往屋内看去。
    “公主,公主您再加把劲啊。”
    这位般若公主的房内,一群魔侍伏跪在黑晶铺就的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魔族男子在卷帘外不安地走来走去。
    腾蛇走过去,欠身行礼,便将那颗蓝色的珠子呈上。
    魔族声音疲惫,背影苍老,但依旧可见其威严和肃穆,他接过万灵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它真的能救心儿?”
    腾蛇拱手作揖道:“魔尊请放心,般若公主怀胎本无异样,只是...只是她忧虑过多,神思涣散,因此才动了...动了胎象,她所怀的又是...又是妖族和魔族结合所生之子,”这话像是烫嘴,仿佛难以启齿一般,腾蛇断断续续好容易才把话接上:“公主的身体受不了胎儿的妖气,才至难产,只要以万灵珠镇之,可保公主和孩子都无恙。”
    灰发男子一撩帘幔对腾蛇抬手道:“请。”
    腾蛇也不客套,略一点头致意,便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帘后发生的事,紫舞没能亲眼看到,夜漓自然也就不得而知,过了不知多久,一个声音喊道:“公主醒过来了!”
    接着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尘殇呢?尘殇在哪里?他可来了?”
    此问一出,原本七零八落,乱成一团的宫殿忽然安静下来。
    一个魔侍小声地说了一句:“公主还提那负心汉干什么?”被管事的瞪了一眼,马上闭口不言了。
    帘幔里的女子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又问:“天界大军可是压境了?”
    “心儿!”灰发男子本想走进去,撩开帘帐又放下了,在帘外说道:“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了,你现在只需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公主!”魔族余众一同苦劝。
    “啊...”般若公主又发出一声惨叫,喊声一次比一次激烈:“爹爹!是我,是我害了魔族,我有罪,我有罪!请您原谅...原谅女儿的不孝!”
    “心儿!”灰发男子老泪纵横,痛苦不已。
    “公主,你再加把劲...”
    “公主!”
    魔族众人难掩担忧,帘内之人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了。
    “陛下!”值此焦灼之际,一个魔族将士打扮的人匆忙走进来,张口便要说什么,被灰发男子制止了。
    “随我出去说。”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兵戎相见,刀剑碰撞的打斗之声。
    灰发男子前脚刚走,后脚在女人的惨叫中,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天际,响彻云霄。
    可能是错觉,夜漓感到打斗声被这声啼哭打断,停顿了片刻,才又恢复了。
    “生了生了生了!公主生了!”
    夜漓侧脸一看,只见此时的紫舞浑身僵硬,蜷曲着手指,紧张地看着殿内,热泪盈眶。
    她自己刚刚生产,知道女子生育有多危险,这时怕是不免感怀身受,听到婴儿的哭声,也许是想起了自己那不知还是不是尚在世间存活着的孩儿,感同身受,不禁倏地站起身来,热泪盈眶。
    “什么人!”腾蛇甩着刚洗好未干的手,走出帘外,恰好听到了动静。
    接下来紫舞的梦境就比较模糊了,一路都在逃命,穿过山川树林水域,从天上逃到地下。
    直到她哭嚎一声:“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但已是无用,冰冷的牢门关上,紫舞被关进了一个漆黑到暗无天日地方,夜漓觉得这儿有些眼熟,四下一看,果然是锁妖塔。
    此时躺着夜漓浑身抽搐了一下,守在一旁的鹤青心头一紧,见她悠悠转醒才放下心来。
    “怎么样了,”竹七巴巴儿地凑上前问:“你看到什么了?”夜漓睡了快两个时辰,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我知道紫舞为什么要找万灵珠了,”夜漓道:“我想到让她带我们出去的办法了。”
    她本来想大喊:“来人呐。”可想想这个锁妖塔里除了鹤青,恐怕也没有真的“人”了,于是改口:“来个会喘气的,我有话要说。”
    重复喊了几遍,终于有两个小妖走过来,凶神恶煞道:“嚷什么嚷什么,没见老子正睡觉呢么?你就是喊破喉咙我们也不会放你出去。”
    “你是不会放我们出去,可你们紫舞大人会啊。”夜漓玩着手指,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蠢笨的妖物果然上钩了。
    “诶我说,你进塔多久了,跟着紫舞作威作福又多久了,怎么还在这里看牢房啊?呐,”夜漓勾勾手指,小妖便乖乖凑过来,夜漓附耳道:“只要你帮我给紫舞带一句话,我保证她会对你另眼相看。”
    她如此这般简短地说了一句,小妖便立刻去了。
    “你要给蝶妖带什么话?”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时英忍不住问道。
    夜漓故作神秘:“不可说不可说。”
    其实紫舞究竟会不会相信她,夜漓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鹤青,暗下决心,三日,三日内必须出塔,不然被关在这种地方就算没被饿死渴死,就他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样子,早就引得外面一群妖怪的垂涎,若是紫舞一时兴起,将他赏给自己手下加餐,恐怕是要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左右无事,夜漓索性坐下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牢内一阵沉默,只有竹七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好在夜漓拿捏得尚算准确,没过多久,紫舞便如一阵风一般赶来。
    那传话的小妖可能是没见过紫舞亲自来提犯,鞍前马后地献殷勤,紫舞怒视了夜漓一会儿,显然是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些什么,于是将他们一行押到了自己的住处。
    “你说我的孩子,没有死?!”等屏退众人,紫舞立刻扑上来抓着夜漓的肩膀问。
    “对啊,”夜漓轻巧地回答道:“是我说的,你的孩子没有死,你想找他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紫舞显然并不相信。
    “因为我看了你的梦啊,托梦是冥界鬼族的天赋,你不知道吗?”
    紫舞虽然妖力强大,但曾身受重创,又在锁妖塔里被关了多年,精神上早就奔溃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内心支离破碎到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已被夜漓这只女鬼缠身,还侵入她的梦境。
    “怎么,不相信?”夜漓趁着紫舞半信半疑之际,添油加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了你的梦魇,发现一个问题,其中有很多场景并不是从由你作为第一视角,亲眼看到的,这就是说,当中有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是你主观臆断出来的,并非事实。”
    夜漓背着手,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我做朝生使者多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有些人一时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便要在心里为自己辩解,把自己幻想成受害者,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临盆前后发生的事,你被村民围攻,九死一生,却被人救了,是谁救的你?”她继续循循善诱:“你的肖郎当真是背叛你,要你的性命吗?”
    “肖郎,肖郎...”紫舞又迷糊了,痛苦的抱着头。
    “不对,他没有和捉妖师串通,他没有给我喝毒药,他没有害我们的孩子,是他,是他救了我!”回忆仿佛一出倒放的戏曲,在她脑海中映了一遍又一遍,但故事的结局,却总是那遍地的尸体和溅了一身的血。
    一瞬间,悔恨、愧疚、后悔、悲痛之情一齐涌上来,紫舞受不了内心的折磨,大喊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