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空桑池
作者:时宿雨   云梦神泽最新章节     
    话说夜漓跳下悬崖之后,先是被锁魂链挂在一处巨石之上,刚安心片刻,谁知巨石承受不住锁魂链的压迫,碎成石齑,她又开始往下掉落,手忙脚乱得化锁链为网,却又掉在一颗古树之上,荡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扯破衣服,偏生刚好又掉在锁网之外,摔断了左臂。
    “哎哟。”她不禁呻吟一声,果然在肉身中呆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身体传来的疼痛,她咬牙忍痛,坐起身来,“咔嚓咔嚓”两下,把断臂接上,忽然觉得头顶有什么异物坠落,抬头一看,居然是个人,她揉揉眼睛,大吃一惊:“鹤青?”一挥袖子,锁魂链出,圈住了他的腰,但只暂缓了他的下落之势,整个人还是直直地往下掉,夜漓当即运起魂力,但她伤势还未恢复,魂力不够充裕,只能借助双手的力量,拍地而起,腾空接住了鹤青,接着两人一起落下,鹤青重重地摔在了她身上。
    夜漓又叫唤了一声,发现这左臂刚接好,这右臂又给摔断了,埋怨道:“你,你跳下来作甚?你知不知道刚刚如果不是我接着,你就摔死了。”
    鹤青爬起来,拱手行礼道:“又承蒙夜兄相救了,我连累你跳崖,却留你一人在这池底,与道义不合,非大丈夫所为。”
    夜漓哭笑不得,不知道应该感动呢,还是应该笑他迂腐,只好说:“我都跟你说了,我死不了,认识我这段时间,你也应当知道我非常人,倒是你这肉胎凡体的,若是摔下来,当真是要粉身碎骨的。”
    转念又想,他为何不御剑?悬崖上虽然迷雾极重,分辨不清方向,但若御剑总还能侥幸留下一条命来。
    莫不是鹤青真当她死了,要和她同死在一处?这么一联想,夜漓不禁两颊绯红,低头害羞起来。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鹤青浑然不知夜漓的心事,问道。
    “没,没什么…”夜漓缩了缩脖子说:“就是有点冷。”
    银堇山地处北境,山峰极高,空桑池周围常年积雪,北风呼啸,极其寒冷。二人见山壁有一洞穴,连忙躲进去,看样子这山洞已经形成千年,洞顶上倒挂着各色石柱、石笋,岩缝层层叠叠,模样千奇百怪。
    夜漓守着鹤青生的火,仍旧瑟瑟发抖地说:“我们不会还没被烛龙吃了,现在这里冻死饿死了吧,对了,你们玄门的人一定以为我们都死了,不会守在崖边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御剑逃跑算了。”
    鹤青道:“不行,这空桑池太深,上面山雾极重,辨认不清方向,贸然飞上去反而有危险,而且…而且我刚刚摔下来的时候遗失了佩剑,许是落到空桑池底去了。”
    夜漓沮丧道:“什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只能等天气好一点再做打算了。”鹤青说着走过来挨着夜漓坐下,夜漓连忙蹦了起来:“你干嘛啊?”
    鹤青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颇为意外:“我只是…你说你冷,我想我们两挨着坐,会不会好一点…”
    “哦…”夜漓尴尬地挠挠头,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夜漓问他:“你师父和仙门中其他人都一口咬定说我是邪魔外道,但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到底是什么,你不好奇吗?”
    鹤青道:“这是你的私事,如果你不想说,我自然也不会问。”
    夜漓笑嘻嘻地凑近了他:“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吗?”
    鹤青见她方才和自己疏远,现在又眼巴巴地凑上来,真是小儿心性,于是故意朝边上挪了挪,和她坐得远了些,示意要保持距离。
    谁知夜漓根本没在意,又靠过来说:“我是冥界的朝生使者,是一个魑灵。”
    “朝生使者?”
    夜漓一脸骄傲道:“就是你们凡人常说的鬼差,阴差,是专门渡人魂魄去冥界的,不过最近鬼王刚封我为怀阴公主,让我掌管冥府的孽镜司,之后我恐怕不能常来人界走动了。”
    鹤青问:“鬼王,可是上次在金陵城栖霞山见到的那位?”
    “嗯。”夜漓点点头。
    “那你现在又怎么会来凡间的?”
    “我是因为…”夜漓本想说我是因为你才来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是因为无聊了,才来这里走走,散散心的,你不知道孽镜司的活有多无聊…还不如让我捉两个恶鬼邪灵来得畅快。”
    “你看,”夜漓拿出一块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神无”二字:“这神无令就是使者令,鬼门关一开,活人进不去,死灵出不来,唯有佩戴这神无令者方才能自由出入。”
    “这神无指的,可是地狱之主?”鹤青摸着令牌问。
    “嗯,正是几千年前横行鬼蜮,祸害六界的地狱之主神无,不过后来被洛梓奕...就是鬼王,干掉了,只留一丝残魂封印在酆都山,现在的冥界绝大多数地方都和当初神无在世时不同,只有这出入的通行证神无令保留了下来。”
    鹤青似懂非懂:“那魑灵又是什么?”
    “你应该听过魑魅魍魉吧?”夜漓说:“冥界的鬼魂分魑、魅、魍魉三种,魑就是魑灵,魅即鬼魅,是冥界魂力较高的两种阴魂,至于魍魉嘛就是最普通最常见的游魂了。”
    鹤青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调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怀阴公主…听着和我前年在余姚山除掉的阴风老怪像是亲戚…”
    夜漓听罢立刻激动道:“怀阴是封号,是封号!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做鬼也积极健康,阳光向上...”
    她抬眼看到鹤青憋笑的样子,终于明白他是故意逗她的,动手挠鹤青:“好啊,你是故意的,看我饶不饶你!”
    他们互相嬉笑打闹,夜漓也终于一扫心里的阴霾,玩闹间她一不小心脚上拌到了一块石头,整个人就扑倒在了鹤青身上,二人四目相对,夜漓心中一荡,自觉难以自持,赶忙爬起来,鹤青心中怦怦而动,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夜漓倒在他怀中,温软如玉,气息宜人,只想揽着她再多抱一会儿。
    鹤青虽自幼清修,但仙门中并没有规定修仙之人不可近女色,玄宗里也有女修,众弟子在一处修炼,一来二去生了情愫,求师父赐婚的事也不是没有,所以他对男女情事虽非十分知晓,但也不是一窍不通的。
    可夜漓是个男子啊!
    他,他,他怎么会对一个男子动心呢?!
    鹤青正心猿意马,无法自处,他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的,这时,夜漓忽然含羞带怯地问他:“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真身。”
    他还沉浸在方才的温存中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懵懵的,没有答话,夜漓晃了晃他:“你还带着牛泪吗?”他木讷地掏出来滴了两滴在眼睛里。
    夜漓浅笑盈盈,这才将肉身脱去,以魂魄之态示人。
    只见她绸发秀眉樱唇,玉手肤白胜雪,神色宜人,举止潇洒,鹤青不禁看得呆了,这究竟是女鬼还是女仙啊!
    愣了半晌他只吐出一句:“原来…原来你是…女子?”
    “是啊,我是女子,你可欢喜?”夜漓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了,她是女子鹤青为何要欢喜?这话忒也不知羞了。
    谁知鹤青居然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想到先前与她并肩而卧,同床共枕,脸上不免有些微热。夜漓见鹤青如此神色,喜不自禁,在旁偷偷笑了。
    她重新回到肉身上,坐起身来,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摔断的右臂,不禁皱起眉头,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鹤青问。
    “还不是你,方才从上面掉下来,一下子砸在我身上,害我摔断了胳膊。”夜漓说着,又是“咔咔”两下,将断臂接好,转而倒吸一口冷气,疼得斯斯直叫,看得鹤青是目瞪口呆。
    “很…疼吗?”看夜漓受苦,不知为何,鹤青心里一纠,就和刚刚知道她跳下悬崖那一刻时的感受一样,心里堵得慌,觉得好生难过,只盼她安好无恙,所有的苦楚都由自己来承受才好。
    “不疼,”夜漓看着自己刚接好的手臂,幽幽地说:“你也知道,鬼魂原本是感觉不到疼的,只因我在这具肉身上附得久了,肉体和灵魂慢慢融合,才能感受到痛,冷,饿…说来可笑,七情六欲,生老病死于你们凡人来说是苦海,于我们这些冥界阴灵来说却是奢望,也只有当我能感知周围的一切,感受到痛苦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是活着的,才觉得活着,真好,是真的很好。”
    鹤青与夜漓在洞中呆了两日,洞外都是风雪不断,第三日实在是腹中饥饿难耐,朝山上一望,山中雾霭却仍是不散。
    等天略放晴,夜漓安耐不住道:“我们都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到什么烛龙啊,你说它是躲在这洞里呢,还是躲在水里。”
    二人百无聊赖,信步走到洞外,看着面前空桑池,夜漓又咂嘴道:“这池水如此清澈,也不知道里面有肥鱼没有。”
    她走到池边,俯身查看那一汪清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看似平静的池面下暗流涌动,深藏玄机,仿佛一股神秘的力量顷刻便要跃出水面闹个天翻地覆来了。
    “诶,”夜漓刚要伸手撩那空桑池中的水,就被鹤青拉住了:“既然仙门中人说这里就是烛九阴的老巢,我们还是小心为妙,你若饿了,我给你去摘野果子吃。”
    夜漓屁颠屁颠地跟上他说:“我也去。”
    他们沿着池边一路继续探索,行至山麓一处坡道,沿着山势往上爬,脚下的泥土虽然松软潮湿,但上面盖了厚厚一层落叶,所以也不是很难走,他们一路摘果子饮山泉,倒也别有野趣,夜漓看到山壁边上有一个极狭窄的石台,蜿蜒着伸展出去,起了玩心,拉着鹤青跳上石台,天净气明,凉风拂面,脚下白皑皑的雪中点缀着几片翠绿,寒冷却不冻人。
    夜漓玩高兴了,指着空桑池两头的断崖对鹤青说:“你看,这断崖两边对称,如此整齐,倒像是被人用剑劈开似的。”
    鹤青笑道:“倘若真有这剑能开山劈石,恐怕也不是常人能使的,莫非是九重天上的神官下凡留下的痕迹?”
    “诶,”夜漓摆摆手,吹嘘道:“这天上的神仙我也并非没有见过,也不是各个都很能打嘛。”
    石台上望出去,只见远处山峦叠起,雪后初霁,竟现流云飞瀑景象,群山云雾缭绕,白云随风势流淌,绿荫若隐若现,变幻无穷,想那神仙住的昆仑山蓬莱岛,也不过如此吧。
    夜漓久居冥界,从未见过此景,自然喜不自胜,但良辰终究要散,好景往往不长,又叹息:“若能在此长住,终其一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面对眼前云海壮阔的波澜美景,身边还站着鹤青,想到能日日与他相守,实是美事一桩,夜漓不经意间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鹤青闻言也有些激动,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问:“你,你愿意,和我在这里长住下去,终此一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