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匠的铁匠铺子后门出来,洛川的太守车队很快便返回主路,再一次行走在离城的核心道路上。
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洛川的马车里,盘膝坐在窗边,掀开一侧的窗帘,看向道路两旁跪着避着的百姓,不说话。
洛川此时正捧着的作者是从南夷北逃来到人族地界的人族,其中记录着南夷从南到北多个部族的生活方式和悲惨状态,看了让人唏嘘不已。
“左右不过是些跪地磕头的百姓,有什么好看的,”洛川头也不抬的对影子道。
“如今离城的流民数量,比之往年多了太多太多,”影子道。
“是啊,”洛川翻书的手顿在原位,“前几日朝会上窦秋实他们汇报过,多数还是从西北武州过来的,他们先是渡过汉江抵达广郡,再从广郡一路南下到了离郡,”他翻过一页书,“是不是很可笑,从如今富庶得恐怕不弱于江州大郡的广郡,逃到了咱们三穷郡之首的离郡,来到了离城。”
“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到了离郡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影子的目光和声音都没有半点情绪,“可离郡确实是穷郡,哪怕如今的离郡,仍旧远算不上富裕,如此规模的流民人口,会是不小的麻烦,而且......这样的流民潮的背后,不可能少得了云百楼的推动算计。”
“自然是少不了云百楼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只是这种事情他便是光明正大的做了,我们又能如何?将流民堵死在边境线上将他们拒之门外?”洛川摇了摇头道,“他们能做,我却做不来的,而且流民涌入这种事情,短时间看自然是坏处大过好处,可在这乱世之中,长远来看却也不全是坏处,离郡作为两边之地,且群山闭锁,人口相比身处腹地的那些大郡来说本就要少很多,其中可战之兵,可劳之力,也就只有那么多,而这些流民千里而来,留下的却已多是青壮年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洛川已经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本合上,放回到书架上一个自己最方便拿取的位置,然后目光一转,顺着影子掀开的车帘往外看,越是临近太守府宫,道路两旁跪拜的百姓数量就越少,流民则更是渐渐看不到了,“他们已经太过艰难了,相比起来,我们就算再难,总也还是有办法的......”
“离郡的储粮原本就不算多,此前得了广郡供粮多少还能有所富裕,如今去打川城,供粮也没了,”影子道,“如今是西北武州遭了不得哪一天就轮到我离郡,届时储粮不足又如何?”
洛川顿时苦笑出声,“姐姐,这些话你近几日已经跟我说过好多遍了......”
“储粮几何,是你父亲治政十数年最看重的事情,”影子回头严肃的看向洛川,“而且此时出兵川城,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要冒大风险的,毕竟云百楼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要演一出声东击西,谁都说不清,窦秋实和那些文官们明显是不支持打的,只是不敢说不,赵无忌和军务处的人,也不想打,你执意要打,若是打了,最后却弄得不好收场,会影响到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威。”
“兴城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钟舒夜不可能善罢甘休,我也一样,似云百楼这样算计对手身边人的下作手段,必须要回以雷霆一击,否则下一次,会是谁?会是什么手段?!”洛川眼中寒芒闪烁,“必须要以不顾一切的姿态彻底打疼了他,然后......再说坐下来聊聊的事情。”
“就怕事情发展到坐不下来的程度,”影子道。
“那就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的事情了,”洛川仿佛无所谓一般道,“没有人能在做所有事情之前都有十足必胜的把握,七分谋算,三分看天,就是如此了,而且今日我与军务处议定的事情你也听到了,开弓没有回头箭,相信我,定会是个好结果。”
影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洛川,缓缓道,“你与他......是真的不像啊......”
洛川慢慢扬起头,哈哈哈的大笑了几声道,“本来就不像。”
影子放下车帘,然后消失在车厢内,可不一会儿就又返了回来,将手中一封信笺递给洛川飞快道,“听风阁长老风尔传来的重要信息。”
“听风阁?”洛川一怔,连忙接过信笺打开一看,面上先是一松,继而又是一沉,“东北常州山上各大宗门的那一场巨大的谋划竟然......败了!”
影子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大败!不但损失惨重,而且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能够找出藏在各大宗门高层之中的那个奸细是谁......”
她罕见的带上了一丝好像焦虑一般的情绪道,“至此以后,常州一地山上宗门之间的人心,就算是散了,而且再难重聚。”
洛川手里捏着那张信笺,一遍遍的看着上面的文字道,“事情发生在苍山郡北地,看来北夷终于是要对苍山郡动手了,而且此番一场天上大战人族一方失利后,苍山郡北地的沦陷看起来就像是必然的结局了,眼下东北常州这个局势十分危急,总该是那些人需要亲身入局的时候了吧,可惜苏先生此时不在......”
“常州此番变故之后,会如何?”影子问道。
洛川将那张信笺放在车厢地毯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又自看了两三遍,然后才缓缓开口,一字字道,“苍山郡人口南迁,常州北部防线再次战败的消息传播开来,恐慌之下更大规模的北民南迁势必展开,江州不可能坐视流民全部迁徙南渡,阻隔之下,流民将陆续且大量的涌入京州,引发混乱,继而分流入武州和汉州,若真是如此,这其中将会激起的州郡级别的变故,迁徙过程中将要损耗的人口和财货简直不可想象。”
他长叹一声向后靠回到车厢一角的软垫上,双目微微失神,“白仙姬天衍的一场天地大会,确实逼得各州山上宗门走下了山来,让中洲与四夷的战火立刻燃上了一个台阶,却没有给出山上山下一个合力共生的可行法子,各郡各宗各有心思,你问我下一步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又哪里能够猜的到?我只知道大鼎这一盘棋......要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