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郃站在山岗之上,看着远处仓皇而退的鲜卑人,摇了摇头,神情多少有些难言的感慨:『鲜卑人……完了……』
『不至于吧?』护卫头目吓了一跳,说道,『看着逃回来的也并不多,怎么就算是败了呢?』
张郃依旧是摇头,苦笑了一声说道:『呵,鲜卑人,利则聚,害则分……如果前线顺利,这些人怎么可能逃回来?所以必然出现了一些问题……而当一个鲜卑人开始逃离的时候,其他鲜卑人也就距离溃散不远了……』
『骠骑将军麾下,岂有庸将?』张郃仰头望天,『传令!出击!』
『啊?我们现在去打乌桓人么?』
张郃摇头,『我们去会一会骠骑军!』
『什么?!』护卫头目大感踌躇,『将军你方才不是说……』
张郃笑了笑,『骠骑骑兵若是前后奔走,定然不欲久战……更何况,若是我等不主动出击,恐怕……走了,出发!别管乌桓人,只要救了鲜卑人回来,乌桓人定然也不敢乱动!』
一开始的时候,张郃就不觉得沮授的计策有什么好的,乌桓人不就是一条狗么,有肉吃的时候跑得快,见到势头不对便是逃,那边强大就往那边摇尾巴,所以犯得着专门针对乌桓人防备么?
什么都想平衡,什么风险都不要,最终便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做好。
张郃觉得,要么就不出兵,要么就要将兵马用在刀刃上,所以眼见鲜卑人出现了败乱之相,便是立刻带着兵马去找步度根。
要在大漠之中,找一个躲起来的鲜卑部落,并不容易,但是现在要找鲜卑人却不难,漫山遍野都是……
或许鲜卑人谁也没想到会落到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
虽然步度根当时说好了大家要夜里悄无声息的撤退,但是没想到去迎战汉军先锋的人败退得那么快!
于是乎,当天夜里,还没等步度根下令,也没有到原本约定的时间,就有的鲜卑头目带着手下悄无声息的先溜了……
一个人走,便是百人走。
谁也不想吃亏,谁也不想成为断后的倒霉蛋,既然要走,何不早些走?
所以无数鲜卑人就哗然而动,还没等赵云甘风等人杀到,便是做鸟兽散,生怕自己跑得慢了些,被汉人骑兵追上。
然而鲜卑人前进的时候,那些军寨悄无声息,当鲜卑人败退的时候,沿途的军寨顿时闻风而动,绊马索,鬼割头,陷马坑等等无所不用其极,逮住落单的,小队的鲜卑人就揍,打不过了就往军寨里面一缩,然后再出来暗搓搓的动手……
鲜卑人和之前一样,前进的时候觉得军寨太费时间,急着去常山大营,没空理会,现在撤退的时候也觉得军寨浪费精力,急着要赶回大漠,更加没心思打,然后步度根就倒霉了,先撤离的谁都没管,最后撤离的步度根就阻碍重重。
步度根原本也不想是最后一个撤的,但是奈何自己的族人最多,拿的东西也是最多,旁人船小好调头,他么,紧赶慢赶,依旧是还是落在了后面,目标又大,于是自然倒了大霉……
张郃也不管那些零散的鲜卑溃兵,一路向西,甚至有时候对上了军寨之中出击的骠骑兵卒,以张郃的武力自然也打得这些军寨兵卒没脾气,幸好张郃也没想着要攻拔军寨,所以军寨兵卒也就是暗骂一声晦气,然后舔舔伤口,去找其他的软柿子去捏去撒气。
甘风的重装骑兵固然犀利,但是唯独耐力这一点么,是怎样也避免不了的缺陷,在爆发了一阵之后,也就进入了贤者时间,疲而不兴,落在了后面。倒是赵云等人的轻骑兵,因为一直都没有真刀真枪的干架,所以体力上多少还有一些,但是沿途追杀,马力也渐渐有些匮乏,渐渐的就慢了下来。
张郃赶到的时候,赵云也看到了,便下令停止追击,开始收整队列。
虽然说张郃突然的出现,让赵云有些意外,但是赵云依旧很冷静的在下令,然后缓缓脱离了战斗,向常山大营而退。
张郃啧了一声。
张郃其实蛮期待着赵云能够贪功冒进的,这样他就可以用专击散,说不得还可以鼓震起鲜卑人的士气,反打一波,但是奈何他对上的是当下可能是最为稳健的骑兵将领,所以鲜卑人唯一的反败为胜的机会也自然就在双方脱离之后,化成了一缕青烟……
赵云指挥着兵马缓缓而去,留下的却是一路的鲜卑残骸,到处都是或伤或死的鲜卑人马,在黑夜之中逃亡,然后被一路追杀,损失的数目甚至比之前赵云突袭鲜卑王庭的时候还要更大!
『这样啊……鲜卑人真的就完了……』张郃自语道,『不过这样也好……』
张郃打着旗帜,晃悠着,一边找着步度根,一边收拢鲜卑溃兵。
山沟里面有些鲜卑人,伸出脑袋来看,见到张郃等人,有些人认得是渔阳的,便下来汇合,有些依旧心惊胆战,惊魂未定,不敢出来,张郃也没强求,由着这些家伙自个躲着。
张郃的目标,是步度根。
结果先找到的竟然是刘强……
『中山靖王之后?』张郃面无表情的问道,『既为皇胄,何至此地?』
刘强披头散发,精气神全无,默然不言。
张郃挑了挑眉毛,从身边护卫之处拔出了一把小刀,丢在了刘强脚底下,『念汝多少有些华夏血脉,便自裁罢,算是留个全尸!』
刘强呆了半响,苦笑着捡起了小刀,『还请将军赐一把战刀……这刀……』小刀就是小匕首,功能么,就像是野餐刀,平日里面用来修指甲切肉条什么的,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器。
『哼……』
张郃懒得理会,径直丢下刘强走了。
张郃的护卫头目抱着胳膊站在刘强面前,『怎么?要不,小的代劳?』
刘强仰天长叹,最后还是自己用小刀割了脖子。
『死么了?挖个坑,埋了。』张郃咬着饼子,嘟嘟囔囔的说道,『那些兵卒能用的带上,赶快整编!不能用的叫他们滚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张郃找步度根,却碰到了刘强,这让张郃有些意外,但是也有些疑惑,步度根这家伙,跑哪里去了呢?
……~(⊙o⊙)~……
步度根迷路了。
鲜卑人熟悉大漠,在广阔的草原之中,就像是自家的后院一样,总是能找到方向,可是进了山,顿时懵圈。
这四周的山,怎么看起来都像是长得一个模样?
越是着急,便越是找不到方向,便越发的走错,然后就迷路了。
步度根也是蓬头垢面,完全没有了所谓鲜卑大王的模样,更像是鲜卑逃奴一般……
大概几百人跟着步度根,在奔跑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是疲惫不堪。
『别吓转了!』步度根慢慢安定下来,琢磨着继续吓跑也不是个事,『先找个地方定了,然后上山顶上看看方位……』
时间不长,有人生起了火,有火便多少有些希望。
扯了一些野菜,又杀了一头受伤的战马,每个人多少喝了些汤水,肚内有了食物,慢慢的也就安定下来不少……
派人出去找寻方向之后,步度根则是坐了下来。纵然是游牧之人,但是长期在马背上颠簸,腰背腿也是难受,尽量的撑开之后,喘出一口长气,心中却是被给各种情绪塞得满满的,有愤怒和疑惑,还有厚重的悲哀和无奈的凄凉。
虽然不知道离常山大营究竟跑出去了多远,可是那些人马的影子还在步度根眼前晃动,战鼓声和喊杀声也在脑海里回响,似乎还能感觉到箭矢还在飞驰,那些汉人骑兵一个个正昂首奋蹄,前仆后继的向他冲来,马背上的汉人面目狰狞的挥舞着血淋淋的战刀,似乎都在呼喝着,每个人都想要在他身上砍一刀,每个人都想要杀死他一次……
步度根哆嗦了一下。
赢得莫名其妙,输的更是莫名其妙,步度根至今仍然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就打赢了常山大营,当然更想不明白的是他忽然转眼又打输了。
『我明明……有那么多人……』
步度根喃喃的低声自语,声音很细很小,就像是喉咙当中的咕噜,然后很快就消失在山岚之中。
……(〒︿〒)……
渔阳。
议事大厅。
曹纯暴跳如雷,而一旁站着的沮授,却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预估过可能出现步度根大败的结果,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张郃竟然没有按照安排立刻回军渔阳,而是反其道行之,奔向了常山而去!
曹纯原先设想了许多结果,当然最好结果的是大胜,然后他就可以顺水推舟一般,将骠骑的势力在幽州连根拔起,也有想过坏结果,比如鲜卑人被击败了,然后他们就赶快收兵回城,固守渔阳。
但是曹纯没想到,也不能让他接受的是,张郃竟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带着人马向西而去!说是去找步度根,真是笑话,乱军之中即便是找到了步度根,又有什么用?
这实在是个坏消息,比张郃战败的消息,还要更让人担忧。即便是打仗打输了,甚至战死了,都是可以接受的事——这倒不是曹纯无视张郃的性命,而是本身战场就是凶险,谁都能知道,生死也就是常事。可是现在,张郃失踪了,说是往西走了,可是往西去,仅凭他那一点人马,又有什么作用?
莫非……
一个念头顿时就出现在曹纯心中,张郃怕不是要投敌?
若是早两天,曹纯也不会这么想,毕竟那个时候步度根才刚气势汹汹的杀往常山,骠骑之下似乎一片崩坏,胜利女神似乎也朝着曹纯掀起了裙摆……曹纯才露出幸福的笑容没多久,转眼之间就听到胜利女神冰冷的号令,『转过去,撅起来!高一点!』
这让曹纯非常失望,也非常生气,甚至有些害怕。这个打击来得太过突然,让曹纯一时无法接受,心中多少有些慌乱。
若是张郃真的投敌了,曹纯他又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恶战,又怎样面对曹操的期许和托付?曹操将如此大的重任交到他手中,结果转眼之间就是他手下的战将投敌,虽然多少可以推脱说张郃本身就有叛逆之心,但是这个自身管理不善责任,却是怎么也逃不了的。
更重要的是,张郃若真的投敌了,那么久等同给渔阳的兵卒带了一个坏头!
到时候骠骑人马兵陈渔阳城下,然后投敌的一群人在曹纯阵前述说陈列,怕是自家士气定然崩落,原本的战力怕是十分只能用出六七分……
投降了骠骑,眼见着能过好日子,而不投降么,要么战死,要么继续过苦日子……
到时候……
曹纯越想越是恼怒,额头上青筋蹦蹦直跳。
沮授站在一旁,看着曹纯来回踱步,像是困兽一般的乱转,感受到了曹纯此刻的失落和慌乱。这是曹纯来渔阳这么久,第一次流露出来的这么失态,这么焦躁的情绪。沮授甚至怀疑,此时此刻曹纯本人究竟还能不能冷静的思考问题?
这一切都是因为步度根的败落,当然,更主要的,也许是因为张郃的意外行动,没有按照原本计划的行动,让曹纯觉得一切事情,似乎失去了控制。
沮授虽然觉得张郃不至于投降骠骑,因为他想着按照张郃的性格,张郃应该不至于做出如此的行径,但是性格这个东西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也无法成为一个有效的保证。一个好性格的人,就不会犯错,不会犯罪了么?所以沮授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拍胸脯为张郃保证?说当年张郃投降曹操是因为在袁绍这里受到了歧视对待?然后张郃现在在曹操治下就没有受到任何歧视?
所以,沮授也沉默着。
说实话,沮授也有些震惊,他第一时间甚至认为这个消息,是假情报。
鲜卑步度根不是挺多人的么?
即便是站着让骠骑手下去砍,也是要砍上一段时间的罢?
鲜卑人怎么变成了这样?
如果自己早知道……
当然,马后炮自然人人都会,沮授也不能例外,只不过想了片刻之后,心绪还是落到了当前的局面上,若是真的张郃投敌,那么局势就转眼之间恶化得不成样子了!
再这样的情况下,沮授甚至都不好给曹纯说什么,至少不能主动说,毕竟之前沮授说待机而动,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为了张郃打了埋伏。
张郃,张儁乂,到底想要干什么?
议事厅外,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曹纯和沮授顿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了过去。
却是城中仓曹。
『汝有何事?』沮授皱了皱眉头。既然是城中仓曹,就不可能是张郃,亦或是外面的消息了,多半又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便压抑着心情,上前问道。
仓曹看了看沮授,又偷偷瞄了一眼曹纯,本能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妙,强笑了两声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
『说!』曹纯瞪了过来。
仓曹一个哆嗦,连忙说道:『启禀将军,这个……仓廪之中,这个,存粮怕是有些不足了……还望将军早做定夺……』
『什么?!』曹纯大怒,一巴掌扇在了桌案上,『不是前些天……』
曹纯说到一半,猛然间反应过来。是,没错,前两天是还有一些,但是张郃出征,谁也不知道要打几天,所以自然给张郃的人马带出去了不少,城中当然就少了。
张郃行踪是个问题,渔阳之内的粮草也出现了问题,而且张郃原本应该运输过来的粮草,半路上不是被烧被毁了一些么……
难道说?
曹纯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心中的疑虑不断翻涌着,咕嘟咕嘟像是沸腾的水,脑海之中嗡嗡作响,甚至手也有些微微的发抖。
曹纯扶着桌案,半响无言。
曹纯挥手赶跑了仓曹之后,转头问沮授,『军师,若是以当前粮草,可维持几日?』
沮授低头回答道:『将军,大概还有一月之数……若是以小斗匀之,便可多撑十日左右……然此亦非长久之策,还是请将军再发消息,运送粮草为上……』
『再发粮草……』曹纯双手按照桌案之上,青筋毕露。
沮授低头,就像是地面上有什么好玩好看的东西,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样。沮授知道让曹纯上报情调粮草,多少会让曹纯尴尬难堪,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渔阳败坏又不是一两天的,早知道如此,当年袁熙南下投曹操的时候,曹操怎么不懂得阻止其搜刮?
现在渔阳家底败光,算是袁熙的锅?
就像是后世许多分公司,在年终汇报的时候,多少喜欢报喜不报忧,不到最后时刻,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是不会主动交代问题……咳咳,上报情况的一样,曹纯也不喜欢将渔阳的问题一次又一次的抛给曹操,那样除了能证明自己无能之外,并无半点的益处。
而且,若是再请粮草,那么就至少要说明原因,如此一来,张郃的问题就肯定要说清楚了……
良久,曹纯咬着牙,说道:『上报!此外……派人前往城北……搜寻野鼠!制作鼠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