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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似乎就在不远之处,这一年虽然跌宕起伏,多灾多难,但是总算是要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如此,冬日依旧寒冷,但是成都就像是完全忘却了之前的战争之痛一般,依旧渐渐的明媚且妖娆起来。
太阳懒洋洋的悬挂在半空之中,多少带出一些暖意。
人,总是活在当下最好。
活在昨天的,往往充满悔恨,活在明天的,常常失于懒惰。
把眼前的事情一件件做好,才是最为根本的要务。
斐潜和护卫穿过成都街道上的时候,阳光刚好从东面的天空上洒落下来,照耀在道路两侧的树木和花草上,也照耀在来往的行人身上。
同样也是洒落在斐潜的身上,照耀着一片金黄,让刘备都觉得其闪亮得有些碍眼。
往来的行人,有形色匆匆的民夫,也有三三两两的士族子弟,还有些跳着担子的棒棒和持着布幡行走的方士游医什么的,在见到了征西三色旗帜之后,便纷纷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靠在街道的两边,让征西一行人马先行而过。
这就是统治者的特权,是特权当中细微的一个体现。
所有人都知道,时间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但是使用时间产生出来的价值却不同,就像是有人用时间获取知识,得到感悟,有的人只会化身杠精,在贬低一切的过程当中找寻自我的价值。
让出中央的道路给特权者使用,节省特权者的时间,这并非是成都一个地方的做法,也不是汉代才有的专利,然后身为特权者,应该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也是很有意思的。
就像是成都城内的结构也很有意思。
因为虽然说成都是盆地,是比较平坦的,但也是比较而已,并不是像华北西北那样的广袤平原荒漠地形,而是有一些细微的起伏,那么街道往往都尽可能的在地处,房屋则是渐渐的蔓延到了山坡上,夹杂着树木一起,当春天来临的时候,就会整个城市都瞬间翠绿了起来。
当然,如果是冬日,就像是现在,就多半是枯枝,灰黑一片满目凄凉。就像是要在绝望中看到希望,还是在希望中只能体会绝望。
幸好成都气候偏暖,冬日不长。
斐潜坐在马背上,他刚刚去青羊肆接了刘备出来。三天的禁闭,呸,清修,却是能让刘备静下来思索一些事情,当然,每个人的思想是不一样的,就像是强扭的瓜只能解渴一样,水到渠成方为最佳。
不远处也有一条水渠。
这条水渠从西北角引入,然后从东南角穿出,穿过整个的城市,是普通民众取水洗衣等等的重要生活构件,沿着水渠两边,也自然成为了城中最为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像是老字号的四方斋,春月肆,吴氏的成衣铺子,来氏的米铺,还有些什么当铺酱肆等等,都沿着水渠展开着幌子,或用字,或用图,表示这这里有什么样的物品。
水渠在这里,人们自然往来取水洗衣,然后也就自然汇集了各类的商铺,接下来便是吸引带来更多的人流,而人流又促进了更多的商机……
而现在,斐潜的工作,个人的价值,便是在汉代,开出一条新水渠来。
街道之上,往来的行人很多,川中的繁华可见一斑。
当然,也有很多是兵卒,属于征西系列当中的兵卒。这些兵卒大部分是驻扎在城外,然后进城来采买一些物资,次序井然,见到了征西的旗帜之后,也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向斐潜一行致礼。
一队城中巡兵,看见了斐潜一行,也是纷纷在马背上行礼,但是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前,和斐潜等人交错而过。因为巡骑都是在执行公务,而普通兵卒只是在私人采买……
刘备看着,看着,忽然叹息了一声。
“将军手下,皆令行禁止,又通达明理,兼得爱惜百姓……”刘备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奉承,“若天下兵卒皆是如此,百姓幸甚,社稷幸甚……”
刘备依旧还是刘备,并不愿意在斐潜手下担任什么职位,在经过了三天的思考之后,表示要他自己要追求圣贤的脚步,为百姓真正的做一些事情,让百姓能够富裕和幸福云云,方上不负皇恩,下不负黎民……
其实也就是表示希望出任一方大员,以牧万民,也就是州牧。
斐潜不置可否。
不过刘备依旧很谨慎,表示自己愿意跟在斐潜身边学习个半年一年的,然后才带着斐潜的这些精神和方略,去学以致用,充分的展示对于征西的服从和尊敬。
至于刘备内心当中是怎么想的,斐潜大体上也能猜测出一个七七八八,但是不说其他,就单单刘备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迷惑性的,八字眉松弛下来,双眼弯弯,令人不由得忽略了其较深的法令纹,看起来就想是普通的一个中年人一样,谁会知道其实在这个中年人迷惑性的外壳之下,藏着一颗永远不服输的内心?
一件事情一种状态持续得久了,人总会为自己找出各种正当的理由来。
刘备如此,斐潜也是如此。
回想起来,有时候斐潜也会有些疑惑,为什么之前看过的一些重生之什么什么的书籍,那些重生者总是迫不及待的就是抓钱收女人?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哪朝哪代,只要是能站上顶端的那些人,大都有及其坚强的意志力和各自的坚持。
古人不是都傻,后世也不缺二楞。
人的言行举止,一般都离不开个人的欲望,因此归根结底,对于那些只是一味追求钱财权势美人的穿越者来说,很可能就是原本缺乏感,带到了重生之后。
比如重生之前是谨小慎微或是被欺压的对象,所极度缺乏的就是钱财和乃子,然后重生穿越之后,便是为了满足这样缺乏感,第一时间就急着抓权赚钱花钱找乃子,然后继续抓更大的权,赚更多的钱,花钱找更多的乃子,硬生生将原本应该活成大时代的机遇活成了小时代……
对于更高层面的贡献和时代的进步呢?
斐潜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但是至少不能向渺小看齐。
来汉代走一圈,难道就是为了收罗些美女满足下半身?还是说下半身愉悦了,未来一切都能变美好?一进一出就能增长些GDP什么的?
难道不应该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像是修筑川蜀的都江堰一样,改变一个地区的未来,甚至是改变一个世界的未来?
所以当下,还有无穷无尽的事情要做啊,斐潜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放在这种原始本能上,任何一个问题处理不好,都会引发一系列的后续反应,就比如他身边的这一个,刘备刘玄德。
斐潜转头向一旁的黄成,然后指了指刘备,说道:“我们兵卒按规矩采买的这个事情,你跟他说吧……”
黄成露出憨笑,指着一旁的兵卒说道:“刘使君,这个到不是因为这些兵卒爱惜百姓……而是因为有军规,当然,仅有军规是不够的,像这样的普通兵卒,讲再多的道理和法规,都比不上给他足够兵饷……”
“啊?”刘备有些糊涂,给钱就能代替道理和规矩?
“对,不能克扣的,该给多少给多少……有了粮饷,这些兔崽子就不会因为缺衣少食,然后动什么坏心思……”黄成继续说道,“……然后,才是军规……如果有人触犯,不仅是其本人受罚,所有在场的,或是知晓的,未能阻止其行为又没有及时揭发者,皆要受罚,其曲长军侯,也是一并责罚……”
就像是大多数人的习惯一样,如果某个人做坏事,但是这一件坏事并没有直接联系到自己的头上,那么就算是看见了也不会有太多的反应和制止的动力,不过若是牵连到了自身的利益么,再加上一人犯错全队连坐的制度……
“哦,知矣……”刘备点点头,这个方法他也是知道,“此乃什伍法也,正所谓里有里魁,什主什家,伍主伍家,以相检查,民有善恶,以告监官也……”
保甲法么,并不是明朝的专利,而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了。在春秋战国时期,人口逐渐增加,乡里渐渐形成,什伍制便成为后世保甲法的基础,在商鞅变法之后,更增加了连坐制度,一家有罪,其余九家必须告发,若是不告发,那么十家连坐,因此在秦朝的时候,民众之间反倒是甚少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因为成本实在是太高……
后来这样的制度在以后一千多年的时间之内不断完善,如汉代的亭,魏晋的三长,隋唐的里长,直至宋代,王安石变法期间,才正式确定了保甲法,并且制定了相关的细则,奖惩措施,然后在明朝的时候发扬光大,甚至更加细致的分出了什么军户商户民户等等各种户口,成为了戴在民众上面的镣铐,直至后世还有部分的残余。
保甲法有没有缺陷?
缺陷很多。
比如保甲法首先就是为了限制人口流动而产生的,然后自然跟随着就是收取赋税的方便,方便剥削阶级的统治,然后培养出一批倚靠着保甲法而产生出来的土豪劣绅等等……
然而优势呢?
至少在汉代,却极其重要且强大。
斐潜转头看向了刘备,笑嘻嘻的说道:“既然玄德也认为此法不错,那么可愿助某一臂之力,暂且任此事如何?于川中推行什伍之法,便民利国,其善大焉……”军队之中有这样的连坐,但是在民间因为大汉的律法变更了几次,便没有这样的规矩了,甚至还多出了亲亲相护,不为论罪……
刘备一愣:“将军之意是?”
“玄德之志,岂非牧万民乎?”斐潜摇晃着马鞭,就像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兵民之政,原本一体……吾观川中民政,多有谬漏之处,不妨便以此为始……玄德以为如何?”
这就是要安排具体的职务了?
刘备不由得在心中衡量起来。
这绝对不是仅仅一个律法的问题,这个征西,难道是为了清查川中人口?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我推在火上烤?清查人口,多半也会触及一些川蜀大户大族之间的利益,那么这样一来,岂不是……
可是方才才说了要牧民之道,转头就不做这个事,这传了出去定会败了名头……
更何况自己确实是在民政这一块有些不足,借这个机会,多学一些征西将军是如何治理属地的方法,然后也有机会……
想到此处,刘备便拱手说道:“如此,备愿为将军驱使……”
“善。”斐潜笑着说道,仰头看了看天色,“那么就明日卯时,玄德可至议政厅,某当众宣之……玄德这些时日也是辛劳,不妨早些歇息……”
“唯,如此,备先告退了……”刘备也没有多啰嗦,便向斐潜行了一礼,然后便目送斐潜离开,才转身带着三四贴身护卫而去。
黄成憨笑着,向着远去的刘备也是拱拱手,算是告别,然后转过头来,收了收脸上的笑容:“主公,真让他来做这个?”
“不然呢?白养着?迟早养出问题来……”斐潜甩了甩马鞭,“还不如多少让其发挥些作用……这个事情,到时候你作为副手,主要还是看着就行,不要插手其中,看着他怎么做就行……然后主要还是要借这个机会,察看川蜀各地的地形,要不然下一步,就算是要将兵卒派驻出去,都不知道派到哪里好……”
“另外,你也要学一学民生方面的东西了……”斐潜一边向前,一边和黄成说道,“过些时日,大概半年左右吧,具体还是要看你自己学习的程度如何……我准备将你派任上郡守……那边的情况和川南差不多,胡夷多,汉人少,要镇也需要抚,其中平衡度量,你也要学学才是……”
“上郡守?”黄成愣了一下,然后白了一眼在一旁拱手贺喜的黄旭,有几分不安,也有几分期待的说道,“主公,某定然好生学!”
“上郡很重要,贯通南北,连接关中阴山,腹侧还有平阳……”斐潜点点头,“交给旁人么,我不放心,但是你也要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黄成用拳头在胸口敲了两下,“主公但请放心!某定然竭心全力!”
斐潜嗯了一声,然后便继续向前,问黄旭说道:“制作的川中沙盘好了没有?还有郪县的伤员恢复得如何?大个子现在怎样了?”
黄旭连忙说道:“沙盘已经做好了,某令人先放在了议事厅之中……郪县那边还没有消息,某已经派人去催了,最多明日就能回复……”
事情很多,但是也只能慢慢做,就像是没有先前的铺垫,也就没有现在的方便,没有之前的军中扫盲,没有城中巡骑,也自然没有当下的军规,更不用说下一步的保甲制度,这不仅仅是一个清查户籍的手段,更是后续一系列动作的展开……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所以很多人就干脆不开头,或者只是开了一点点便躺倒不做了。
斐潜仰首远眺,近处人来人往,远处酒幡高悬,再往天边之处看去,便觉得川中如碗,四周群山环抱,矗立天际,而苍穹如盖,正好覆盖其上,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炼丹炉,人在其中,要么被时间和欲望化为枯骨污血,要么炼就一身本领杀将出去……
是生,亦或是死,其实全在一心之选。
向前,迈步向前,只要心之所向,愿之所望,何处不是正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