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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又逐渐亮起来,然后渐渐的又走向了天黑。大自然的意志从来就不以某个人的思想为转移,就像是后世常言的那一句,这个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
这里是斐潜在平阳建立的英雄祠,白石为基,黑石为碑,肃穆且庄重。在无字主碑的北面,立着宛如屏风一样的黑石围墙,在围墙之上,则是雕刻了一些字样,有的是姓名,有的便只是一个番号,代表着这些人,曾经来过,曾经付出过……
主持祭祀的,是守山学宫的一名博士,他站在无字石碑之前,正在用苍老且慷慨的嗓音,抑扬顿挫的吼出了每次祭祀都会诵读的诗篇: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苍老的声音在这方天地之间回荡,自有一股北地男儿的豪壮气魄。
这首诗词,大家都认为是征西将军所作,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只不过是征西将军觉得倒也有几分切题,便写了,不经意流传了出来,演变成为每次祭祀的开场挽词……
到了后面,征西将军斐潜脸皮也厚了,就捏了鼻子,当作是自己写的就是,反正那谁谁也没有办法跳出来找他麻烦,再者说那谁谁文采也是不错的,搞不好还能多写个什么不同的出来也说不准。
在石碑之下,是守山学宫的学子和平阳的一些文吏,皆身穿或青或白的布衣,肃穆矗立,在最前方则是几名披麻戴孝的妇孺,捧着灵牌,跪倒在地,低声哀鸣。
此次阴山匈奴反叛,兵卒伤亡倒不是很大,但是原本在阴山左近的那些教化书佐,倒是被牵连了不少,在乱兵当中身陨。此次祭祀也就自然是主要为了这些不幸亡故的教化书佐所设。
山岚拂过,长幡飘荡,似乎风中也在呜咽。
水镜先生和司马二郎则是在后面站着,混杂在观礼的人群当中。
“这……”司马徽闭着眼,低声道,“这挽诗倒也有些浑厚洒脱之味……”
司马懿则是在恭立一旁,也是低声嘀咕道:“……用词浅白,平铺直叙,既无用典,亦无用章,呵呵……”司马懿嘴角撇了撇,“宛如楚蜀之歌……”汉人还是比较喜欢汉赋那种繁华绚丽的文章的,尤其是像司马这样出身的世家子弟。
司马徽睁开眼瞄了一下司马懿,然后缓缓的摇摇头,重新闭上眼,轻声说道:“二郎,汝莫要失了分寸……如此辞章,方为征西心思之巧也……”
“?”司马懿起初有些不解,但是很快也想明白了,低低的叹息了一声,拱手答道,“叔父教训得是,如此说来,用于此处……倒是用得对了,确实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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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城外西北四百里,先零羌人大营。
草原的风呼啸而过,带着帐篷左右的旌旗纷飞。
先零么,其实应该读城“席安连”,只不过初期记载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因为记录的人的问题,还是翻译的时候出了问题,以至于后来都叫“先零”了。
先零羌人,势力极大,可以说是和大汉缠绵了三四百年了,起初的时候,先零羌人牧于湟水下游至庄浪河等地域,倒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安无事,后来便和匈奴勾结起来,袭击了令居、安故等汉地。
汉武帝自然不能忍,立刻在第二年的时候派遣了偏军讨伐,毕竟当时主要作战对象还是匈奴人,结果汉家偏军进攻西域诸羌,先零羌连一个回合都遭不住,败退到西海盐池等地。结果先零羌又以不能忘故土的名头,表示愿意回到湟水等没有农田的地方去放牧,企图抱着汉武帝大腿,放他们一马……
汉武帝表示早干什么去了,爱玩玩,不玩滚,站起来系上腰带,就不想理会先零羌了。
于是先零羌便有了好大一肚子怨气,旋即前前后后跟大汉没完没了的纠缠了下来,一直到了汉灵帝时期,也是先零羌集结诸羌,联合叛乱,占领陇右,攻伐三辅。
董卓也正是因为先零羌的最近一次叛乱,才正式的登上了大汉的舞台。
先零羌虽然前一段时间吃了败仗,实力大不如前了,但是那也是和大汉比较起来而言,要是比起那些什么白马羌,牦牛羌等小羌人部落,当然依旧算得上是个庞然大物。
成千上万人汇集于一处,连同牛马牲畜,这样的汇聚程度,在汉代这个节点上,已经可以比拟一个普通的中型城镇了,自然也会形成独立且特殊的生态圈子,比如最外围的往往负责境界和放牧,而越靠近先零羌人头人大帐的,也就地位越高……
此时此刻,先零羌人大头领藜麦往利正端着一碗马奶茶,坐在一张虎皮之上看着前面不远处两个人在角斗。
部落大,自然事情也多,羌人有不像和汉人一样,有行文政事的系统,大多数都是口头汇报,然后直接处理,所以时不时有藜麦往利的副手或是心腹,从一旁走过来,低声在藜麦往利耳边低声汇报一些什么事情,然后便带了藜麦往利的三言两语,退下去处理事务。
空地上进行角斗的两个人,身材都显得高大,只不过其中一个人是羌人,而另外一个则是身穿汉服。两个人都没有穿盔甲,都是赤手空拳。
只是角斗,不是死斗。
那羌人体型壮硕魁梧,双臂肌肉虬扎,只是显然不是汉人的对手。羌人气力虽然大,但反倒是因为这样吃了亏,被汉人抓了个破绽,借力打力,吭哧一声便脸朝下栽倒在地上,虽然是草地,但毕竟摔得狠了,翻身起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蹭破了面皮又或是碰到了鼻子,顿时一片血淋淋的。
那羌人性情倒是悍勇,根本不在意脸上的鲜血,吼了一声,似乎发了凶性,随手一抹便要再度冲上去,藜麦往利坐在那儿,却放下了茶碗,很是平缓的说道:“日扎,你输了,换人。”
“我来!”
另外一名在圈外围观的羌人,丢下兵刃,脱去了甲胄,双手呯呯拳掌相互敲击了两下,然后便和汉人在中心兜着圈子。新上场的羌人自觉担负了荣誉,又看了汉人的本领,也不敢鲁莽上前,而是小心翼翼的兜着圈子,寻找着破绽,希望汉人之前的争斗,已经耗了不少的气力,便可以一举致胜。
但是汉人反倒是打出了气势一般,几度主动逼近,新上场的羌人却躲避开来,引得在周边的羌人一阵呼喝之声,虽然一部分是在加油的,但是大多数也是在嫌弃新上场的那名羌人的躲避行为。
或许是因为场外呼喝的压力,或许是真的寻找到了汉人破绽,羌人抢上前去,结果反倒是被汉人趁机抓住了臂膀,脚下一用力,便将羌人摔倒在地……
围观的羌人大声呼喝起来,叽叽咕咕笑话的,称赞的,说什么的都有。
“好了!”藜麦往利鼓掌道,“连斗三场皆胜,也算是勇士了!来人,赐酒!”
顿时就有藜麦往利的护卫从身上解下一个装满了马奶酒的牛皮囊,扔给了汉人。
汉人也不客气,伸手抓过,拔开了塞子便一口气灌下去一小半,然后才举着牛皮囊向藜麦往利致谢示意,转向了方才打的一脸血的羌人,将牛皮囊丢了过去:“来,请你喝酒!”
一脸血的羌人哈哈大笑,也拔了塞子,也不顾血还未干,咕嘟嘟灌了一长气,然后上前拉着汉人:“你请我吃酒,我请你吃肉!走!”
汉人朝藜麦往利身边的马超示意了一下,马超点点头,汉人也就跟着羌人笑着往一旁而去,小圈子内则是又有两人跳了近来,手搭手的角斗起来,只不过这一次两个都是羌人了……
“马统领……”藜麦往利看了看汉人远去的身影,笑着说道,“你手下不错……”
马超哈哈一笑,说道:“我就这几个人还算可以,哪里像大统领,手下都是勇士啊!”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笑。
半响过后,藜麦往利才缓缓的说道:“马统领觉得,现在在三辅的那只征西军,战力如何?据说马统领和那只征西军也对过阵?”
“战力当然还是不错的……说是我耻辱,也不算错……只不过当时我人手少,白马和青衣、牦牛又是……不说了,说得好像是我找借口一样……”马超笑着说道,似乎完全没有隐藏什么的模样,“但是那一支征西军,同样也有一个大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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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阳郊外,为了这一次在阴山身陨之人的祭奠,已经进入尾声。
司马徽静静的看着在祭拜英烈的众人,半响才缓缓的说道:“此便为牧也……征西高明啊……”
对兵卒祭奠,可以激昂士气,鼓励兵卒在战阵之上的时候奋勇向前,而对书佐祭奠,则是可以刺激更多的人投入到胡人教化的工程当中去,或许再过上一两代人,这些接受了汉化教育的匈奴人,便彻底的转变成为了汉人的一部分也说不定。
郡守者,为天子牧。何为“牧”,便是指基层的民众就像是牛羊一样,很容易的便被一些事情所吸引,然后咩咩叫着汇集于某处,纵然被拖出来宰杀了,依旧是顾着眼前的草,而忘了身上的皮毛肉。
但是在这群羊当中,也有些特异独行者。
比如司马徽。
司马徽是在真心的称赞斐潜,认为斐潜这一手很漂亮,但是不意味着司马徽就愿意跟随着斐潜挥舞的鞭子走。
在过去的那一段时间内,司马徽也在南北奔走,毕竟有名士的光环护身,在中原大地上争斗的各路诸侯也不会特意为难司马懿,所以司马徽其实也看到了山东士族的掩盖在所谓勤王大旗之下的蠢蠢欲动,眼见着大汉王朝的控制力在这个过程当中分崩瓦解。
从北到南,大大小小的诸侯,在明面上,在暗地里,进行着大大小小的博弈和冲突,各地士族豪右,也在这个过程之中,或者观望,或者投注,或者是在被迫无奈之下开始站队,但是也有那些站错了地方,直接一脚踩进鬼门关的……
河内大体上还算是幸运的,除了最开始董卓领兵奇袭河内之后,到现在基本上也就稳定下来了,生产生活什么的,大体上也恢复如初,只不过当下唯一不稳定的因素,便是这个征西将军斐潜。
两军交战,不仅是双方兵卒争斗,就连两军交战之处的城池村寨,也会遭受牵连,导致家破人亡,整个城池村寨变成鬼域的也是常事,如果说将来斐潜和袁绍有朝一日动起手来,河内就成为了前线。
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司马家族再有能耐,目光卓越,先行站在胜利者的一边,但是能完全避免失败者垂死挣扎之下的丧心病狂么?一场大战下来,吞没一个有着几百年传承的家族,或是几个,不也是常有的事情么?
这便是司马家必须要面对的复杂现实。
袁绍有什么样的实力,司马家自然也看得清楚,但是司马家也看得出袁绍有怎么样的野心,别的不说,单单之前袁绍要拥立刘虞为帝的行为,就让司马防和司马徽很不以为然。司马防个性耿直,就连在家中和儿子说话,也是严肃无比,时时刻刻讲究礼法,自然对于袁绍这种破坏了礼法的行为很是反感,所以根本就不愿意去投效袁绍。
所以,查探斐潜的实力,以及推演后续的变化,便成为了司马徽甚至是整个司马家族当下比较急迫的事情了。至于今文古文的相争,也是需要有命相争,若是连命都没了,那还争什么争?
山岚吹拂而过,祭坛之上的长幡飘飘。
司马徽仰头而望,眯缝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方说道:“二郎,明日你去拜会征西将军……需恭谦些,切莫再出错了……”
“叔父?”司马懿有些不解的说道,“何须如此?说起来叔父还有恩于他……若非叔父赠其名号,壮其声势,岂能扬名河内?”
司马徽摇了摇头,说道:“二郎这两日可曾于平阳听闻这个名号?”
“这个……”司马懿哑然。在平阳,听得,说得更多是征西将军,哪里还有人称斐潜为什么“隐鲲”啊……
水镜先生望着远处飘摇不定,宛如要乘风飞去一般的长幡,缓缓的说道:“隐于渊,方需扬名于外,如今已是扶摇而起,双翅震而风雷动,又何须在意些许浮云陪衬?”
闻言,司马懿也不由得默然,随着司马徽的视线,也投向了远处的祭坛,目光闪动,也不知道想着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