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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野心的人总是能看见各种机会。
野心越大,似乎机会越多……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而是野心大的人愿意去承担更多的风险,并且甚至为了仅存的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有的人成功了,光华万丈,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但是更多的人失败了,白骨累累,落在黑影之中,无人察觉。
郑泰就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
只不过……
年轻的时候,郑泰就很有想法,少有才略,好交豪侠。初举孝廉,三府辟,公车征,皆不就,家境富裕而且有四百顷田地仍常常不够食粮,如此行径,自然声望就越来越大。
随后何进辅政,郑泰觉得机会来了,毅然下注何进,征为尚书侍郎,后又迁侍御史,结果发现何进居然要召董卓,便向何进谏言劝阻,结果何进没听,郑泰大失所望,于是弃官离去,后来亦和荀攸也议论此事,感叹道:“何不易辅也。”
后来董卓来了,何进死了,旋即郑泰又半推半就的成了议郎,和伍琼、何颙和周毖三人一起,作为董卓的参谋,推选些山东士族为官,暗中又和山东士族勾搭上了。
在长安的时候,郑泰觉得董卓终究一败,便合计着要刺杀董卓,但是没能成功,便慌忙逃离了长安,躲到了同性友人郑甘的坞堡当中,原本计划着等到抓捕的行动减弱之后前往山东投奔,却不曾想到关中事态变幻莫测,一时之间目不暇接,等到反应过来的关中已经换了好几轮的掌控者了。
只可惜的是,似乎众人都遗忘了一般,不管是谁,都没有去寻找一个先前抗董的勇士的下落,更不用说征辟了。郑泰初期还默默的等待着,结果到了后来只剩下了自己孤单影子和自己不离不弃。
从小立志于要在仕途上做出一番成就的郑泰,又如何能够忍受如此默默无闻的下场?
于是乎,在徐庶开始推行新式田政的时候,郑泰就觉得机会似乎是来临了,他撺唆着郑甘,让郑甘带头反对田政……
原来郑泰的意思是可以进可攻退可守,不管怎样也可以吸引一波注意力,最差的情况无非就是将郑甘卖出去就是了,可是没有想到居然听闻了征西将军斐潜兵败陇右,折戟沙场的传闻!
这一下子就打乱了郑泰原本的计划。
幸好,还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河东郡,安邑县城附近,最近忽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热闹的原因很简单,不断的有兵卒汇集而来,抵达了安邑城外,这些兵卒人马,自然就需要各种的生活设备,对于安邑来说,自然一转眼间不仅是道路的拥堵,更是带来生活物资的价格飞涨。
兵卒也是人,当然要吃用各种东西,人少还好说,当数目一多,不仅对于对于统帅治军有很高的要求,甚至对于当地行政治安同样也是巨大的考验。
如今原本不是同一个系列的兵卒汇集,屯扎一处,各自有各自的番号旗帜,其中又多半是当地的一些豪右的小武装部队,一时间聚集安邑,造成的问题多得跟仓禀当中的米粮一样,消耗了多少米粮,便增加了多少的麻烦,别的不说,每日里谁听谁的命令,后勤找谁要,住哪里,都已经成了王邑扰攘不息的事情。
汉代的兵卒制度,原本就混乱不堪,这一次听闻了征西将军斐潜已经身亡,又确信了呼厨泉已经出兵,攻下了雕阴,正在攻伐临晋,原本一直觉得自己被斐潜压迫和剥削的王邑,终于是喘了一口大气,然后在郑泰的游说之下,心思也开始活泛了起来。
帮助杨彪取关中,自然是可以,但是更重要的是先将并北平阳的这一块风水宝地抢下来啊!
这几年,王邑是眼睁睁的看着并北平阳从无到有,从有到富,从富到富得流油,这眼珠子瞪着,都不是一般的绿了……
平阳有钱!
相当的有钱!
尤其是在汉代五铢钱已经在这一片区域彻底贬得一文不值的现在,在并北平阳因为征西斐潜而兴盛起来的交子纸钱,已经渗透到了河东的方方面面,在市面之上,甚至比银豆子还管用。
这要是拿下了平阳,岂不是就将斐潜的钱袋子握在了手中了?
不过,当下兵卒聚集,其实每一只军队都有些各自的心思,此次聚集再一次,就像是草原上专吃腐肉的土狗一般,个个垂涎欲滴,但是又无法彼此统领节制。
作为河东最高长官的王邑,外来的和尚郑泰,当地土豪卫氏,虽然这几天都窝在一起商议要怎么打,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对平阳发动攻击,倒是安邑城外,天天各自部队之间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纠缠摩擦不断,搅得不胜其烦。
其实在这三人之中,郑泰求战欲望是最强的,王邑次之,卫氏在赶走了鹰派的卫觊之后,龟派自然占据了上风,所以是抱着捡便宜的心态来的,真正上阵厮杀的欲望并不强烈。
问题不仅仅如此,郑泰对于并北没兴趣,他并不想统领进攻并北平阳的队伍,因为虽然钱财动人心,但是权势更诱人!比起平阳的钱财来说,获取关中的权势和地位,才真正吸引郑泰!
打平阳,就算是打下来了,搞不好还要面对斐潜留在阴山的部队,就算是最终打赢了,关中的盛宴也差不多结束了,难道自己就这样永久留在了并州,充当杨彪、王邑等人的边疆守卫大将?
开什么玩笑?
因此在推选领军攻伐平阳的时候,郑泰就表示他要领军去关中,不想参与对平阳的进攻……
而对于王邑来说,征西将军斐潜在其心中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面积太大了,一时半会之间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加上这一段时间在河东养尊处优,身上的脂肪随着年岁的增加也一天天增多,骑马都累,战马也吃力,真要冲锋打仗,多少有些犯怵。
卫氏则是更不可能了,捡便宜可以,出点兵卒人力也没问题,但是统帅大军上阵攻伐,卫氏老头就拄着拐棍,吹着胡子,颤颤巍巍的,一副说不准出阵直接出殡的模样,然后郑泰和王邑多少也不好意思……
一时之间,在河东安邑,兵卒虽然纠集了,但是依旧有些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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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挂在西边的天际,距离完全落山还早,但是在平阳城内,赵商早早的就交代了下人,关上了大门,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也没有点火烛油灯,就这样盯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赵商最后一次见到斐潜,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原本赵商还以为斐潜要给他奖赏,给他升职,却没想到自己在太原辛辛苦苦的一切,变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任人唯亲!
狼心狗肺!
背信弃义!
自从得知自己被转任了所谓的什么教化巡查使的时候,赵商就觉得生命当中的一切都黯淡了。
赵商也是有野心的,如果没有野心,他也不会千里迢迢的从冀州来到了并州。
当年在郑玄之下,虽然他师从时间最长,但是获得的成就却并不是最多,直至今日依旧是默默无闻。
呼厨泉其实是赵商他早几年就有接触到的一股力量,当年太原王黑在平阳学宫读书的时候,王晨想要谋取王家基业的时候,就有替王晨去接触过呼厨泉,但是最后赵商发现王晨其实志大才疏难成大事,便转手卖了王晨……
虽然这样做多少有些黑暗,但是没有办法,总不能跟着个蠢货一条道走到黑吧?
赵商坐在书坊桌案之后,微微偏着头,看着夕阳的光线一点点的退下,一点点的缩小,脸上也逐渐被黑暗所笼罩。
他想要的很多,但是既然斐潜不能给,自然就要想办法自己去拿了!
赵商经书读得不少,但是对于战阵之上的事情,却不懂得太多,真要是组织一些军旅,几百人还算是凑合,要是人数再多,他就照顾不来了。所以,想要获取更多的东西,就必借用其他人的力量。
赵商要的不多,平阳有人惦记上了,他也知道,所以他想要太原,要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块地盘。
就在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赵商等候的人终于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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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总是能够掩盖许多东西,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
因为带着骑兵赶回关中,斐潜自然也没有将时间都花在沿途修建营寨上面,便按照胡人的习惯,在落脚点散出了一个梅花大营。
东西南北四个小营地控制着周边视野,而战马辎重等等大部分都集中在中间营地,一方面也是方便,一方面也侧重些安全。野地当中,燃气点点的篝火,兵卒围着篝火而坐,烹煮着吃食的同时,也烤一烤汗湿的衣裳,熏一熏酸痛的筋骨。
匆匆从关中赶到陇西,结果从陇西又赶回关中,虽然斐潜没有将具体情况告知这些骑兵兵卒,但是其实这些老兵多少也能猜出一二来。
斐潜端着拿着一碗杂米粥,坐在篝火前的一块石头上,吹着气,呼噜噜的喝着,然后看了看走过来的黄旭,说道:“怎么样?”
黄旭拱拱手,说道:“还成。属下走了一圈,随意找了些兵卒聊了聊,大多数都是猜测到关中有事发生了,但是多数人并无怨言,还有些在计算着自己还差多少首级才可以换取功勋赏赐的……”
篝火的火光,照在周边兵卒的脸上身上,明明暗暗,远远随风飘来些兵卒之间轻声的笑语。
“嗯,知道了,这就可以了……”斐潜点点头,指了指篝火上炖煮的杂米粥,说道,“还没吃吧,自己盛……嗯,文和来了,吃了么?来一碗?”
斐潜端着木碗,呲溜呲溜的吸着杂米粥,看见了贾诩来了之后,就像是一个乡下老农,像是多添一双筷子一样的招呼着。
“这……如此,多谢君侯……”贾诩愣了一下,呵呵笑了笑,坐了下来,也接过了一旁亲卫递过来的木碗,勺了些杂米粥在碗中,吹着气,也慢慢的喝了起来。或许是热粥下肚,身上舒坦了些,贾诩喝着粥,脸上紧绷着的神情终是放松了下来。
斐潜将空了的木碗递给亲卫,然后取了水囊漱漱口,顺便吞了,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关中这块地方,或许是和羌胡交互久了,多少也有些微妙起来,很多事情似乎都在慢慢的改变,就比如当下……”
“……已经不再有先秦的血勇,却更多的是利益的计算……”斐潜望着沉沉的夜幕,说道,“……原本这一块土地上培育出了尚武的精神,创立了宏大的帝国,发出了震动寰宇的声音,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群蠹虫的聚集地……”
不说前秦,就单单西汉几任皇帝,文景汉武就不说了,就连汉昭帝和汉宣帝都依旧有铁血手腕,到了汉元帝的时候,越发的尊崇儒术,结果从一个好好的虽远必诛,变成了昭君出寨。
若是汉武帝见到了汉元帝,会不会动手揍到连他妈都不认得,毕竟汉武帝最恨的便是匈奴,最反感的便是和亲……
汉代一开始,就不是一个讲究平衡和公平的王朝,否则也不会开国之后就将功臣屠戮殆尽了,在春秋战国之后,在混乱和嘈杂当中,带着原始和野蛮的气息披上了长袍的汉人,崇拜的依旧是强权和武力。
至于礼节,那是用来装点表面的东西,让自己的吃相不至于凶神恶煞。结果有人却认为礼节更重要,没有礼节便不吃东西了。
在封建社会,铁血并不可怕,可怕的反而是没有铁血。
事实上,古往今来的社会结构里,人们或许向往自由与平等的大同社会,但在社会层面来说,阶级却未必是一个需要介意的事情。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稳定的社会结构无需在意人们是否平等,尽量公平的上位途径才是需要维持的核心。
一个国家或是组织有悬殊的阶级差异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底层之人经过重重努力,却永远无法晋升特权阶级,而特权阶级为了保护自己利益,只懂得采用最为愚蠢手段严防死守,上位的途径逐渐僵死,特权阶级开始世袭,开始垄断通往上层的途径,下层的聪明人上位越来越难的时候,这些下层人员的不满便会越堆越多,最后只能选择造反。
关中郑氏,为了保全他的特权,便采用了最为愚蠢的行径。
“文和,我们似乎隐忍的太久,退让得太多了……”斐潜握住了在腰侧的中兴剑剑柄,说道,“以至于有些人忘记了我们手中还有刀枪……”
“……”贾诩肃然片刻,拱手沉声说道:“定如君侯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