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屋厨房里,格局和从前有许多变化,但不变的是灶前烧火的少年和四方桌上备菜的少女。
往常这个时候,芳华和嵇灵还是有些话说的,虽然大多数都是芳华在引话题,但嵇灵从没叫芳华的话落地上没个回应。
但今日有些不同,烧火的和做饭的没凑到一起。
嵇灵想起角房里晾的裤子脸热的不行,他懂得那反应不寻常,但也猜得到那不算坏事,他对他的身体很了解,他很健康。
但另一种感觉叫他怪异地觉得他的变化对芳华不好,他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灶火的热浪扑到他的脸上,成功掩饰住他脸上无名的热。
这火来得安心而热烈。
芳华觉得今日的厨房过分安静,透着她和嵇灵的局促,她也不知道她在紧张个什么,明明她内心该是个成年人,该稳如老牛,明明她什么都看得明白,但就是做不到和嵇灵往日相处的自如。
一顿饭在沉默中完成,芳华给嵇灵备了整整一篮子的菜,递给嵇灵,却没有多说。
嵇灵知道芳华的意思是叫他带回去吃,今日做的菜都是他喜欢的,他记得往日芳华会叫他先在这里吃个够,再端菜回家,但今日变了,篮子里的菜变多了,芳华还不和他说话了……
他心里憋出一些委屈,但想想家里洗过的裤子,又生生把这股委屈憋回去了。
看着一言不发的背影,嵇灵觉得芳华可能知道了他做了不好的事,不然不会不和他说话,还不叫他留下吃饭。
不行!他得向芳华证明他是个很健康聪明的人,那不能说明他不好。
站在原地忸怩半晌,终于开口:“芳,芳华……”
芳华没想到嵇灵能主动开口和她搭话,转身回望。
嵇灵见芳华转身看自己,抓住机会,急忙开口。
“芳华,你信我!我走桩又快又稳的!”
芳华没想到嵇灵要和她说的竟然是走桩,眉头微挑,眼睛睁大。
嵇灵见芳华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绞尽脑汁想自己很正常的依据。
“我刀枪剑戟都很厉害的……刚刚魏恒找我下棋,我一盘就赢了他的……还有……还有……”他一时想不出其他能佐证他正常的事例,见芳华还是满目呆疑的看着他,急得抓耳挠腮。
终于搜肠刮肚出了结果:“我吃的很多的!”
这一声喊得坚定且郑重。
芳华终于明白症结所在,但还是提过他的菜篮子,又给他多加了一些肉菜。
“只能给你加这么多了,剩下的我和阿娘要吃的,你拿这么多肯定够你吃的了!快回家去,等会儿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有人第一个开口,那第二个人开口就很顺其自然了。
芳华将菜篮又提回给嵇灵。
嵇灵见芳华又开始和他讲话,和从前一样温柔,应该是相信他正常了的,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芳华见人还直愣愣不动,开口大声催道:“嵇灵!回家啦!”
嵇灵想不出哪里怪,本能地听话回家去了。
夜晚入睡时
竹屏风后难得传来翻身的细小声音,魏恒不是有事憋着的性子,从床上翻身跃起,一个蹦跶趴到屏风上,食指拇指捏脸呈思考状,语带探究道:“你今日如此辗转反侧……”
下一刻语气急转而下,满脸八卦:“姜芳华怎么你了?你快和我说说!快快快!”
嵇灵不理魏恒,他很烦,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芳华不应该知道他那样了啊?可是她好像知道了!那如果她知道了,她到底信没信他很正常呢?
问题在脑子里绕来绕去,辨不出结果,导致他意外地失了眠。
魏恒见嵇灵不再动弹,忙钻过屏风,伸脚晃人,边抬腿小幅度晃人,一边催促:“别睡啊,你快说说,这感情事我可是很懂的!”
嵇灵被烦得不行,十分熟练地出手擒拿,只不过这次抓到的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魏恒见嵇灵果然使了擒拿手,洋洋得意:“小样!小爷怎么可能天天伸手叫你擒拿!哼~嗯???~啊~~~”
熟悉的推背感传来,魏恒以不同寻常的方式着了地:“我靠!!!你这手什么力气?这么重条腿都能当手一样给我翻过去!嘶~”
魏恒觉得这苦受都受了,不能亏了,斯哈斯哈地坐起,一边揉腰一边抱怨,“照你这么摔下去,我都没机会当新郎官了!”虽是这么说,屁股却是找死地落向嵇灵床铺边。
嵇灵早已坐起,看着魏恒的动作,无情地出腿驱逐来犯的翘臀。
所幸这回动作轻,魏恒只一个趔趄,在脸离地面一拳之距时稳住了身形,没来得及与大地来一波亲近。
魏恒觉得他太亏了,现在不问出来绝对是个亏到死的事,这太不符合他举世无双大谋士的人设了。
倔强的翘臀在嵇灵床边停滞了几秒,隐没后再出现的便是满脸堆笑的少年脸,眼里都是谄媚,“我发誓我绝对不碰你床了!绝对不碰!”
见嵇灵没继续将他赶出去,他忽地明白,敢情这小子等着他主动开口问呢!果然他给自己找的是个祖宗,得伺候!
不过脸上却是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嘴里诚实发问:“姜芳华将你怎么了?你得先和我说清楚,我才能给你解惑!”
嵇灵见魏恒正经起来,也知道这是个陷阱,他只是想套话而已,但他所存的记忆不足以他解惑,今日不解,明日睡起可能永远都解不了。
芳华很善于粉饰太平。
清冷黯然的声音响起:“她哭了,抱了我。”
魏恒猛地一跳,满面震惊:“什么?她抱你了?她竟然抱你了!”
嵇灵看着将双手挥舞到他面门的魏恒,抬眼直视魏恒的双眼,满目警告。
魏恒的震惊被目光威慑打断,清清嗓,缓解尴尬,乖乖坐到屏风边的矮桌上,整个人像是鹌鹑一样窝在嵇灵床边。
“不能抱吗?”
嵇灵的询问接替魏恒的清嗓行为缓解气氛。
魏恒皱眉回道:“也不是不能抱,嗯……你知道你阿爹阿娘什么关系吧!”说着回看嵇灵。
嵇灵点头,“阿爹阿娘是夫妻,可以一直在一起。”
魏恒听明白了,认真解释道:“夫妻的在一起和你和芳华的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魏恒扶额琢磨了一下,回道:“夫妻在成亲前就像你和芳华一样,不能抱不能亲不能碰,等成亲了,你们才能做这些事情!嗯……甚至还有更亲密的事情……”
魏恒说得自己脸红耳热,声音越发的低,到最后和苍蝇嗡嗡嗡一般。
不过嵇灵还是听清楚了,他想起今天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身体的异样,和魏恒确认道:“那成亲前抱了会怎样?”
魏恒没料到嵇灵会继续问这些,瞬间意识到其中的不对,“你们抱了之后然后呢?”
嵇灵见魏恒发现不对劲,不想叫魏恒知道他的窘迫,不动声色顺着前话说道:“我们成亲前抱了那以后芳华一定会做我的妻子吗?”
魏恒听言觉得自己太敏感,误会了嵇灵,心有歉疚,也知道今天的八卦估计也就挖到这里了,起身三两步回自己的小间,将自己摔入床榻,头枕双臂,眼睛无神地望着屋顶。
空气沉默一阵,就在嵇灵以为魏恒不会回答他的问题时,对面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言语满含落寞。
“不一定的,女孩子很复杂的,她抱你可能是因为喜欢你,也可能只是因为她伤心了随便找个怀抱躲一躲……”
“芳华不是随便的人。”低沉却坚定的声音打断魏恒的娓娓道来。
魏恒无声落寞一笑,不反驳嵇灵的话,只继续道:“成亲是很严肃的事情,按世家规矩,得讲门当户对,三书六礼,繁琐得很。”
说着想起什么一般,轻叹一口,接下来的话却透着嵇灵从未在魏恒身上感受过的羡慕之情。
“嵇灵,你和芳华真的很般配,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门庭相等,两家还是世交,你们大抵是彼此唯一且最好的选择,说是天生一对也不为过。”
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
“不过,嵇灵,娶妻不是只需要看这些的……娶妻意味着我们会成为另一个女子一生的依靠,她的姓氏前会冠上你的姓氏,还有门楣,若你的身份、地位、能力不足以为她支撑起一个衣食无忧的、强大到不需要被迫仰望那些自以为高贵的人的家,那么她只能被那些自以为高贵的人侮辱欺凌。”
“离朝女子十五出阁,那么稚嫩,她都还没有长大,你怎么舍得她陪你守在一个虎狼窝里。”
魏恒的声音虽隔着屏风但嵇灵觉得这声音似乎飘得很远,他明白魏恒说的不是他,他没有一个虎狼窝需要芳华去淌过,那是魏恒的经历。
但是,嵇灵却是再一次明白芳华的话,他的长大不只是长大,他得有本事守护芳华,照顾芳华需要的不只是一身莽夫之力。
这一晚,嵇灵觉得自己的灵魂受到了涤荡,他好像一夜之间明白了许多,多到他来不及理清其中的繁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