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殷汀和阿花被菱娘带去了孟菱院,其他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朝颜饭后习惯散步消食,微生辞便陪她在府里转了两圈。
待往回走,经过小花园的竹林时,突然听到韩沅愤怒的质问声。
小花园是去剑兰阁的必经之路,朝颜八卦心起,拉着微生辞隐在竹林旁的假山后,偷偷听着墙角。
“此处距天启宗不过十日路程,到底是父亲让你提前走,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韩昭霖语气有些无奈:“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韩沅声音激动,“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么做!”
竹林里响起韩沅一连串的咳嗽声,竟比白日咳得还要严重。
接着便听到韩昭霖给他拍背的声音,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劝道:“小沅,你别与阿爹置气,阿爹许是怕我耽搁修行,所以才让我早些启程的。”
韩沅还在咳着,喘息极重,灌进喉咙的凉风刺得他一时失了理智,强压下喉头的咳意,口不择言讽刺道:“与他置气?哥哥你好会说笑,我也配与他置气?”
韩沅一把推开韩昭霖,双眸红得惊人,指着韩昭霖的鼻子崩溃地吼道:“韩昭霖!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这府中是何处境?我活得连桑桑都不如,府里哪个丫鬟仆人气不顺了,都能随意在我面前发火,给我难堪!”
说到这,他突然就不想继续说了。
他看着韩昭霖眼中的不可思议,觉得真的挺可笑的,韩侑和韩夫人不喜欢他,大可像对待他生母那样,将他扔到庄子里自生自灭,干嘛非要故作宽容,不让他走,却又不给他应有的待遇。
偏偏他还要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配合着这个,顾忌着那个。
他这个温润如玉的兄长居然就这么信了,可笑至极!
韩沅眼中含泪,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声音哽咽,手指颤抖地点了两下韩昭霖:“韩昭霖你!你!”
没等韩昭霖说话,他一边咳着一边转身离开。
韩昭霖伫立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回过神,直到桑桑啄了他一下,才失魂落魄地走开。
韩昭霖从出生起就一直顺风顺水,在家父疼母爱,在宗门是人人尊敬的大师兄。
像他这样没经历风霜雪打的人,是无法与韩沅感同身受的。
他单纯地以为阿娘既然将韩沅记在名下,便以为阿娘对韩沅也是疼爱的。
可是今日在书房,看到父亲对韩沅毫不掩饰的厌恶,又被韩沅指着鼻子吼,他才知道,原来,韩沅在府里一直是不受欢迎的,只有他对韩沅好,所以韩沅格外粘他。
但现在,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韩沅,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父母。
朝颜两人从假山走出来,对此不置一词。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如今看来,韩沅属实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翌日清晨,朝颜翻墙直接去了菱娘院里,刚落地,就听到小园子的花厅里,两个丫鬟在说着闲话。
“我刚才碰到二少爷院里的夏雨,她说,昨日夜里,二少爷面色阴郁地回了房,一直咳到深夜,凌晨时突然吐了血,昏厥过去,今早上才发现,吓得她赶紧去通报夫人。”
“二少爷咳了一晚上,突然没声,她怎么不立刻去看看,二少爷无论如何也是老爷的血脉,怎么能如此怠慢他?”
“唉!谁说不是呢,我回来的时候,见一大帮人都去二少爷那里了。”
两个小丫鬟唉声叹气地走远了,朝颜才往菱娘的房里走去。
走到半路,突然听到院外又急匆匆跑过一群人,呼呼喝喝着什么,说话声太过杂乱,她听进耳朵里只觉得乱糟糟的。
这时,菱娘拎着两个食盒走进院内,蹙着眉,看到朝颜时,递给她一个食盒。
“韩沅吐血昏迷不醒,方才韩夫人在去文竹轩的路上,突然倒地不起,竟也昏了过去。府上乱成一团,我们还是先不要出去为好。”
朝颜闻言,立时觉得不对劲,韩沅一看就是郁气凝结于心,一时想不开,再加上本就体弱,三天两头就得病一场,这才昏了过去。
在她看来,韩沅吐了那口淤血,要不了多久就能醒来。
但是,韩夫人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昏迷?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呢。
有蹊跷!
墙边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朝颜看过去,正巧看到微生辞翻墙的身影。
“!”朝颜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怎么也想不道微生辞居然会学她翻墙!
菱娘也有些怔愣,每次朝颜过来找她,必定不会从正门走,次次翻墙,像个采花大盗一样。
辞公子定是被朝颜带坏了!
微生辞轻飘飘站定,边踱步过来边云淡风轻地道:“用晨食吧。”
好好好!菱娘深深为这两人的懒病折服,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蹭饭蹭出习惯了,可怜她伺候完两个小的,还得伺候两个大的。
五人在院里待到中午,韩昭霖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见到几人就像见到了救星,当即躬身行了个大礼,请求道:“朝颜姑娘,辞先生,孟夫人,可否帮忙去看看我阿娘?”
菱娘诧异道:“韩姐姐还没醒?”
韩昭霖面色憔悴,一大早,刚照顾好小沅,阿娘又出了事,阿爹又不在府里,忙得他焦头烂额。
朝颜让两个小的待在院子里,一行人边走边说。
韩夫人昏过去后,府医却查不出病因,又请了城中大夫,皆查不出来昏迷的缘由。
韩昭霖也没见韩夫人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人就是醒不过来。
想到朝颜他们三人的身份,便赶紧过来请他们看看,或许能看出一二。
韩夫人房外围了几个大夫,几个丫鬟守在床榻边照看。
朝颜端详韩夫人面部,见她面色红润,并无大碍,若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定会以为她睡得正香。
菱娘把手搭在韩夫人印堂,感应了一会儿,收回手时摇头道:“韩公子说的没错,没有鬼气,也没有魔气,更没有中毒迹象,朝颜姑娘,你来看看吧。”
说着,起身让朝颜过去。
朝颜运转体内灵力,指尖凝出一缕蕴含着生命气息的灵力,灵力出现的一瞬,整间屋子都被清新的草木气息弥漫。
灵力在韩夫人体内走了一圈,除了有些陈年旧疾,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她控制着灵力往头部探去,在经过百会穴时,蓦然发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她眉头顿时蹙起,回忆着在哪里见过。
正回想着,门外一人扶着门框步伐虚浮地走进来,来人的脸色白得透明,柔顺的长发只用一根竹簪松松散散地簪着,显得十分病弱。
韩昭霖见到人,赶忙扶着人坐到椅子上,话里充满了关怀:“小沅,你刚醒,不该折腾的。”
韩沅慢慢平稳了呼吸,回道:“母亲突然昏迷,我实在放心不下。”
两兄弟这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像是完全忘了昨天的龃龉,皆对发生过的争吵缄默不语。
朝颜收回手,凝眉深思,片刻后,如实道:“韩夫人的百会穴有道气息很是熟悉,我一定见过,”她看向微生辞,让他过来,“阿辞,你看看。”
微生辞长腿一跨,迈步到朝颜身侧,闪着电光的魔气凌空覆上百会穴,卜一接触,果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他收回魔气,回想了一下,对朝颜道:“将你的乌金魇兽盘拿出来。”
铸烆深山,徐家空村前,微生辞对带走朝颜的乌金魇兽盘的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他第一次眼睁睁看着朝颜毫无预兆地消失在眼前而无能为力。
朝颜一拿出乌金魇兽盘,瞬间明了。
百会穴上的气息不仅与乌金魇兽盘的气息一模一样,还与屠村的灰袍男子周身的气息同根同源!
微生辞看向神情晦暗不明的朝颜,知道她定是在回想那枉死的村民,徐家村进去那么多人,惟有朝颜一人看到了屠杀景象,其中定是有古怪,只是现在还看不出来。
他五指扣住她手腕,微微晃了晃,轻声道:“定有真相大白之日,你看,线索这不就来了,幕后之人初现端倪,顺着查下去,定有所收获。”
朝颜颔首,转身对焦急等待却不敢插嘴的韩昭霖道:“是魇兽作祟,韩夫人被魇兽编造的梦境魇住了。”
“魇兽?”韩昭霖满眼震惊,失声道,“魇兽只有等人入睡后才会给人造梦,入了梦中途便不会醒来。可是阿娘她是在去看小沅的路上突然昏迷的,我从未听过入魇兽的梦后,中途还能醒来,再接着梦的,这会不会太过匪夷所思?”
确实闻所未闻,但,朝颜想到那个灰袍人,语气沉重:“若是有人暗中操纵这梦魇呢?”
众人闻言,顿时醍醐灌顶,若是有人操纵,那便可随意控制入梦者,让韩夫人几时醒,韩夫人便会几时醒。
“可是,不应该呀,既然是暗中操控,又为何让阿娘当众睡去,这岂不是会暴露自己吗?”韩昭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幕后人这么做的目的。
这就像极了新手失误,但又确定不了到底是失误,还是幕后人在布一个很大的局,而故意为之。